“赶大集呢！”一个亲兵应道。
“赶集的？”窦亨问道：“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我还以为永平府的人都死绝了呢。”
赵铁脸色有些阴郁，低声道：“咱们随窦爷进永平府的时候，尚不到小年，城里本应有很多卖年货的商贩，周围县里的人也都来赶集，近月来这么少人，还不是年前被鞑子闹腾了一回，人畜能看见的全抢走了，剩下的人也跑的差不多了。”
“那啥哈的就来抢一次，还能把人都抢光了！”窦亨听过蒋献提及哈纳出入境抢劫的事，疑惑道：“鞑子抢完了一退，永宁府怎么也算个府城，应该很快有人重新聚集才对呀。”
窦亨暗道蒙古人不都是流窜作案么，又不是铁臂合围，还能把方圆百里人畜全抢跑了？
“一次抢不光不错！”马良苦笑道：“可禁不住鞑子三天两头的折腾啊。”
“蒙元不是被打的快不行了么？”窦亨纳闷道：“还是想来就来？”
“可不是怎么的！”一个亲兵愤声道：“小的就是辽东人，这帮鞑子一年也不多来，就两回，可他娘的一次是播种的时候，另一次就是收麦谷的时候，几年这么闹腾下来，种地的还活不活了，谁还敢在辽东待，连官都不来。”
“不是有城关吗？”窦亨奇道：“卫所什么的也挡不住？”
“城关破败，卫所新设，都没用！”赵铁苦笑道：“原本鞑子在春天还不怎么来，都是等到草原上秋高马肥的时候进来抢，抢完了鞑子也要回草原过冬，不然马匹就得掉膘难活，现在是被咱大明逼的狠了，加上辽东新占，这才连续多年春季用兵，反正离的近，不恤马力也撑得住。”
“反过来搞坚壁清野呢！”窦亨一愣，恍然道：“怪不得北地人这么少，府城也看不见人，敢情是被鞑子抢怕了，那怎么还有人来赶集呢？”
“…来的大多都是世居山林的野人，野女直，福余卫人，要不就是部落酋人。”辽东亲兵道：“他们这些胡人对打来打去都习惯了，该赶集照来不误，也就贩卖些牛羊马驴、毛皮、山货、药材、薪炭，交换点布匹、盐巴、茶砖，糖啥的。”
“汉人都吓跑了，中原的商人还敢来么？”
窦亨边走边看，时不时蹲下来看看胡人卖的货，随口道：“谁卖给他们茶砖盐巴什么的？”
“窦爷，您没发现这帮胡人也泄气吗！”赵铁看着一个个冷清的货摊，幸灾乐祸道：“虽说有不怕死的商贾马队，可毕竟贩不了那么多货，鞑子是把咱们折腾的不轻，可这些胡人也够呛，山货卖不出去，也换不回需要的一应用具，连盐都快吃不上了。”
说话的功夫，只见远处街口一个中原打扮的胖子，与一个胡人马贩，正争的脸红脖子粗，两只手在袖子里捏来掐去，胖子不时掰开马嘴，满脸不屑的冲胡人马贩嚷嚷，那胡人却只是摇头，满脸无奈之色，估计是买卖清淡，好不容易碰到个主顾，却是个吝啬的主，不想贱卖。
窦亨看到胖子急的跳脚，噗哧一声笑了，他倒不是笑胖子演戏，而是自从到了大明，他还真难得见到一个能吃成这样的，随口冲赵铁等人道：“走，咱先不忙吃烤羊，先逛逛摊子，买些厚点的皮裘，让苏安人给重新缝一件袍子，身上这件太薄了，这些天骑马把老子冻的够呛。”
这年头官家的老婆都叫命妇，只有一二品的能称夫人，六品的苏琦正妻只能称尊称安人了。
赵铁马良等亲兵们大眼瞪小眼，再仔细打量一番浑身裹的跟纺锤似的窦亨，怎么也不明白这要是还算薄衣，那厚袍得厚成什么样？
窦亨也不顾赵铁等人的感受，一马当先冲着摆摊的聚集地奔去了，兴致勃勃的找来找去，本要买几块虎皮，却发现虎皮太小，半晌才看中一块平铺在地上的黑熊皮，光是看着就觉得暖和，比那些瘦虎皮小狐狸皮值得信任多了。
卖货的是个穿着兽皮的胡人壮小伙子，长的虎头虎脑的，脸颊上还飘着两朵高原红，也不知是从深山老林刚出来，还是不懂做生意，见一大帮人围过来也不知道兜售，只是半蹲在地上，抬头眼巴巴的望着窦亨等人。
“喂，这块熊皮怎么卖？”窦亨蹲下用手掌压了压黑熊皮，弹簧似的手感不错，问起了价钱。
“蛮尔纳索……”
胡人小伙子嘴里叽里咕噜的冒出来一串话，又是抓熊皮又是比划什么的。
窦亨听的云飘雾绕，满头雾水，问左右：“这兄弟说什么呢，你们谁懂他的话？”
赵铁等人连连摇头，马良试着用他懂的几句北地语言跟小伙子交流了一下，连比带划的切磋几句也放弃了。
壮墩墩的胡人小伙子也急了，一个劲儿抓耳挠腮，他摆了一上午了，好不容易遇到个想买他兽皮的主顾，偏偏语言不通，叽里咕噜又是一通胡言乱语，一边把手指伸到嘴边，用舌头舔舔，一边用指尖捏起地上的沙土，放在掌心揉捏……
“窦爷，这小子估计是要换盐呢。”辽东兵突然道。
说罢，他跟小伙子又比划嘀咕几句，少时，小伙子满脸喜色的直点头。
“盐？给他宝钞不行吗？”窦亨见小伙子点头，知道辽东兵说的没错。
“胡人大多不认宝钞，有些连银子都不要，更别说这位了。”马良看着正傻笑的胡人小子，撇撇嘴道：“窦爷，您就算给这小子黄金，他都能当石头扔了。”
“苏六品家都快吃不上盐了，老子又上哪弄盐去？”窦亨目光瞟向了赵铁等人的腰部，眼神幽幽道：“要不，问他要不要刀？用几把刀跟这小子换？”
“．．．别．．．别别！”
赵铁被窦亨眼神瞧的心里发毛，赶紧出声打断道：“窦爷，小的这可是军械，一旦丢了就算蒋大人都不好交待。”
赵铁自认搞不过窦亨，赶紧把蒋献搬出来。
马良眼中寒光一冒，沉声道：“窦爷，干脆把这小子拉到没人的地方，一刀砍翻挖个坑埋了算逑。”
他明白真让窦亨惦记上腰刀就麻烦了，刀就算现在保住了，迟早也要不见，与丢失佩刀相比，杀个把胡人算啥。
窦亨动心了，这胡小子摊上还有不少兽皮山货，他又不是没抢过东西，眼下正穷的闹心呢，杀人又不用他动手，可目光触及到胡人小伙子洋溢着兴奋的眼神，不免心下一软，暗道：算你野小子走运，幸亏老子准备改行当地主了。
“好好跟这小子沟通沟通！”
窦亨舍不得黑熊皮，淡淡道：“告诉他，爷打算请他一起吃顿肉，顺便找盐巴换他卖的熊皮，不去就是不给面子，那就没有盐巴了，熊皮也没有了的干活．．．．．．”
他对无法沟通十分不满，终于体会到书同文，车同轨的重要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