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他？”朱元璋愕然。
“．．．．．．想那生啖人肉，渴吸敌血之说，或许有些夸大。”朱梦炎点了点头道：“但西海伯为人粗狂豪放，行事率性一说，倒是确有此事。”
“你何不直说这个窦亨就是个大老粗？！”朱元璋笑了。
“也许就像两位爵爷所说，二人祖先仓猝间驾船远走避祸，离开故土又已近百年，文化早已断裂．．．．．．”朱梦炎见朱元璋的样子不像是介意窦亨的老粗性格，随口卖了个好道：“故而，二位爵爷行事未免都有些乖张，却也是少时疏于教导使然，不过些微末枝节，二人能率使团跨海万里来投我大明，就无损其祖先忠义之本．．．．．．”
“忠义吗？”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道：“既然忠义，那朕就见见吧！”
顿了顿，又道：“按你安排的去办吧。”
“臣朱梦炎，领旨，告退！”朱梦炎心中一喜，这是他升礼部尚书办的第一个差事，皇帝能按照他呈上的安排诏准，礼节不减不增，就等于是对他认可了。
“嗯，去吧！”朱元璋轻嗯一声，随手抓起桌头一枚玉章把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梦炎起身倒退出殿门，笑呵呵的踱起四方步，走了．．．．．．
．．．．．．
京师，会同馆。
会同馆是接待大使级的国宾馆，大使随员住乌蛮驿。
元大都今北平有一座，洪武七年中都临濠建一座。
南京这座豪华的会同馆一直未投入使用。
前四年接待的邻国使节，都是礼部在大明开国时主动向别国派遣使节，通知各国来进贡才来，大多在中都临濠接待。
之后，历次各国派遣的使节，朱元璋都有点不太待见，可能就是源于最初印象不好，不叫不来，来也是为了赏赐，他还赶走过高丽等国的使节，这些邻国的使节也没享受过会南京同馆的待遇。
窦亨与张丞爷俩算是南京会同馆第一批接待的贵客。
尽管住进来的是俩骗子。
可馆子毕竟算是开张了。
所以，会同馆的大使副使与一群小吏都很高兴，耐心的伺候着。
毕竟爷俩这一来，南京会同馆就等于宣告了正式履行接待外宾职能，经费就有了保障。
会同馆大院很漂亮，亭台水榭，飞青染绿，削石成桥，宝石镶栏。
窦亨与张丞俩人住的很惬意，院子很宽敞，有花园有小楼还有金鱼池，池内的金鱼也很是肥美。
俩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住的舒服了，不免感谢起沈万三了。
为什么呢，因为南京这个会同馆就是沈万三原先的故宅。
洪武爷这个朝廷很怪异，衙门抢人家和尚的寺庙，连国宾馆都是抢人家做买卖的。
据传，五年前，这位沈爷富不忘国，慷慨捐资，修筑了南京洪武门至水西门的城墙，可能觉得爱国情感尚未完全表达出来，又一连送肉送酒送金银送马匹，来了个军民鱼水情。
换句话说，这叫犒赏三军。
洪武爷在沈万三同志修城墙的时候，还特意宣旨褒奖，以示嘉许，可一闻姓沈的犒劳三军就炸了，怒批其“匹夫犒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
好在沈爷命大，遇到了历史上最贤淑忠厚的马皇后求情，最终被发配云南充军，欣赏少数民族歌舞去了。
洪武爷也不客气，转手就把姓沈的故宅给占了，换了块“会同馆”的牌子，就算政府单位挂牌成立了。
这块牌子时刻提醒着窦亨与张老头，好事也不能做的太过，枪打出头鸟的警世格言，要时刻谨记。
爷俩在这座别墅般的院子里，好吃好喝的住了有小半月了。
好不容易大明国碰上个主动朝觐请附的使团，礼部敢草率么？
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在封建时代看来，称的上国之大事的不是祭祀就是打仗，朱元璋是从造反起一路打上来的皇帝，打仗这一套程序可谓无比熟悉，可尚在戎之前的祀，却未能真正体现出来，这个就是礼部的事情了。
礼部也很少有发挥的舞台，除开国大典外，平常杀牲昭告苍天，建国第一年底主动派遣使节通知高丽与安南，告知中国皇帝已经换了，让其来进贡，第二年向日本、占城、爪哇、西洋诸国派遣使者，三年向暹罗、三佛齐、浡泥，真腊等国派遣使者，都属于主动招手性质。
各国反应最快的是安南，洪武二年六月至，高丽八月紧随而至，占城于洪武三年九月至，浡泥、三佛齐、暹罗、日本、爪哇、真腊于洪武四年八月至年底，先后入贡。
换句话说，除了用入贡少回赐多的手法，招手让别人来之外，主动跑来入贡的没有。
窦亨与张丞白是第一个送国宝疆土，不要任何回礼的使团，填补了这项主动的空白。
国与国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载入史册的第一次，人也一样！
……
朱梦炎刚完成了侍郎到尚书的二级跳，老班子新领导，正是树立威信，急于展示能力，作出政绩的时候，他就把望乡城邦共和国归附大明国这件事，当成典型来抓了。
窦亨与张丞悠闲的日子，就在朱梦炎领着一大帮人来的时候，结束了。
其后的三天，爷俩就像木偶一般，被一群深谙周礼，熟读《礼》《乐》《尚书》，博古通今，顽固不化的学究们，东拉西扯的一遍遍排练着觐见的礼节，君臣的礼节，见太子与皇后的礼节……
……
洪武十一年，七月十九日
戊午年，乙丑月，乙酉日。
《易经》卜此日宜祭祀、入殓、成服、除服、启攒、立碑，余事勿取！
生肖冲兔，冲煞于东，胎神占门炉外西北……
朱元璋八字为戊辰壬戌丁丑丁未，属龙！
此日大吉！
于是，丑时一刻，鸡尚未打鸣的黑暗时分。
窦亨与张丞穿戴整齐，在一个礼部郎中与司务的牵引下，带领着一队跑龙套的侍从，进抵午门之外，立于登闻鼓之侧，恭敬的等待着……
寅时，奉天门内，火烛通明。
一应太常寺博士、礼部主事副使等官吏，依等级分别引领尚未就藩的在京藩王，成年皇子，开国公侯、中书省左右丞兼六部九卿大臣，缓缓至华盖殿。
一群穿戴四爪红龙褂、蟒袍、麒麟服、补画异禽祥兽的王公贵胄，勋爵高官，每人抱着各自的锦绸座褥，按等级先后进入华盖殿，将各自的座褥铺设至地面，记好位置，然后静默退出大殿，恭敬的等待着……
卯初，天光始亮，洪武皇帝朱元璋，穿金缎五爪龙褂戴皇冕现身，宣告升座，步入华盖殿。
鞭响，金鸣，角吹……
一声令下，一队队手举金瓜锤，豹尾枪，腰佩绣春长靶刀的御前武士，在大内亲军都督府同知，刚被封为西平侯的沐英号令下，分别侍立于大殿内翼外围，一直布满奉天门至午门的御道两旁，威武的站立着……
藩王、皇子、公侯，重新由御前武士引领下依次入殿，后面跟随着勋贵六部九卿，御前武士引领众官到各自坐垫前站立好后，随后分侍两边。
从藩王至御前武士，一律站立，静默不许动，恭敬的等待着……
一直在奉天门站班的宣讲官，一声唱喏，宣读赞词……
词毕，礼部引领官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