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惟义的话音刚落不久,就听到门外有咣当的铁链拖地的声音。
少顷,两名人犯由几名衙役押了进来。当先一人身量甚高,一袭黑衣破烂不堪,面上一片血污,似是受了不少折磨,正是那两名刺客之一九尾狐孙二。孙二走路一瘸一拐,迈步主要靠前面一条腿,另一条腿拖在后面,看来他的腿被王铁明砍伤后,衙门里的人并没有为他医治。
后面一人二十来岁年纪,白净的面皮上颇有几分沮丧之色,正是深州工商业行会联合会执事上官仁。上官仁虽然面色不好看,但身上衣裳齐整,走路利索,似乎并没有受过刑罚。不问可知,这是鞠惟义看在他义父上官诚的面子上,特意交待衙役的了。
柳冬见二人之后再也没有跟着别的犯人,知道那名领他来的衙役说的果然是真的。看来,青眼雕罗大果真拘捕身亡了。
二人来到堂前,面向深州官府众位官员而立,都低着头,不敢直视上官。后面押着两人的衙役喝了一声“跪下!”没等二人作出反应,就伸脚狠狠地在二人膝盖弯里踢了一脚,将二人踢得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
那几名押解两名要犯的衙役此时退回大堂两侧,与大堂内原有的衙役一起,排成整齐的两列,分列众位官员两侧,一水的水火棍拄地,将那原本就有三分庄严之气的大堂,装点得肃杀无比。
鞠惟义将案几上的惊堂木一拍,高声喝道:“堂下跪立者何人?来自何地?”这套说辞他已经讲过千百遍,断的是纯熟无比。
“草民上官仁,深州人士,见过参军大人。”上官仁死样活气地答道。
“草民孙二,深州人士,参见大人。”孙二自知难以幸免,脸色颇有灰败之色,说起话来也颤颤微微的。
“你二人所犯何罪,从实招来!”鞠惟义继续将惊堂木拍得山响。
自从昨夜被王铁明押送到法曹衙署大牢,孙二就遍尝衙署大牢的各种刑罚。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牢子听说孙二竟敢行刺刺史大人的得意门生市令署柳冬柳大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同仇敌忾者有之,拍刺史大人的马屁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在同僚面前展现义气者有之,怀着不同目的的人使出各种不同的解数,朝着同一个倒霉蛋身上招呼。所幸他们知道孙二今天还要过堂,不敢将他弄得太难看。是故孙二现在还能留个囫囵身子。
孙二早就被那些衙役整得服服帖帖的了。现在鞠惟义惊堂木一拍,他的心里更是战战兢兢。他自从刺杀柳冬事败被擒,知道杀官事大,早就有了赴死的觉悟。所幸自己没家没口的,纯粹烂命一条,也不会连累到旁人。因此,他现在只求痛快一死,少受些活罪便是赚了,反正二十年之后,还能做条好汉。是以没等鞠惟义过堂用刑,孙二就像倒豆子一样,把上官仁出二十贯钱雇他与罗大刺杀柳冬一事,痛痛快快地全说了出来。
鞠惟义此人为官一世,虽说官儿做得不大,在历次官场争斗、清洗过程中却从未倒下过。究其原因,鞠惟义给自己总结的成功经验浓缩起来,就是圆滑二字。三十多年来,鞠惟义在深州官场左右逢源,无论深州官府有何派系争斗,他总是跟双方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尽量做到两边都不得罪。当然了,若是一方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鞠大人也不介意做做锦上添花同时也是落井下石之类的事情。是以鞠惟义总能游离于官场倾轧之外,官位虽然没有上升,却始终安如磐石。
上官仁拜了上官诚作义父,深州城内一般人知之甚少。可鞠惟义毕竟是与上官诚同一品级的同僚,平日里耳目也有一些,此事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现下上官仁使人行刺柳冬,鞠惟义虽然不知道上官诚对此事有何态度,可是上官诚与刘刺史不和他是知道的。
柳冬是刘刺史的亲信,若是柳冬被刺杀了,刘刺史无疑被断了左膀右臂,损失不可谓不小。是以他接到下属报告的第一感,就是怀疑上官仁刺杀柳冬一事是上官诚支使干的。当然,此种说法太过荒诞不经,这种事情根本就是纸包不住火嘛。鞠惟义也相信上官诚不会做这种蠢事。毕竟他也是混迹官场的老官员了,虽然是一直在吃家族的老本,可是如果他连这点脑子都没有的话,恐怕早就被别人陷害多少次了。
当然,这件事上官诚事先不知情,不代表若是事情成功,他不会乐观其成。当然,现在上官仁明显是事情败露了。可是,上官诚会持什么样的态度,他对这个螟蛉义子的感情究竟如何,会维护他到何种程度,鞠惟义心里也没有底。
而且,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上官诚选择壮士断腕,狠心置上官仁这个麻烦于死地,刘刺史那边肯不肯就此罢休,还是两可。毕竟,依刘刺史上任以来的作风来看,此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于政敌从来没有手软过。去年治蝗斗争之前的倒刘派首领深州别驾虽也曾风光一时,此刻的实权恐怕连六曹衙署看大门的老苍头都不如了。毕竟,老苍头还能站在门前摆摆样子,寻常百姓若是不长眼,想闯进来看看,老苍头还是可以耍耍威风的。可是深州别驾,记性差一点的人恐怕都已经把此人忘了吧。
刘刺史早就和上官诚不对路了。以前碍于深州官场刚有大动静,担心一再折腾会引起官府人心不稳,是以暂且对上官诚隐忍了下来。现在深州局势愈发平稳,上官诚又自乱阵脚,刘刺史若是再不知道利用,他当初也爬不到这个位子。
因此,鞠惟义早已经在心下打定主意,对两人的争斗绝对不插手,能不表态的话,尽量和稀泥。是以他始终严格约束手下,不对上官仁用刑,更不会私下里逼问上官仁的口供。
当然,他毕竟是法曹衙署的主官,有些事情是想回避都避不开的。
孙二交待完,鞠惟义又等了好一阵子,见上官仁还没开口,而刘刺史已经在旁边有些不耐了。鞠惟义知道却不过了,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上官仁,这孙二所言可是真的?速速从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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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二更,第三更依旧是晚上十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