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死一事,其实柳冬看得比一般人淡。毕竟,他也可以说是再世为人,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可就算柳冬自己不怕死,他现在毕竟不是孤身一人了。冯七婶英魂未远,她临终前把秋娘托付给自己,如果自己失手被咔嚓,又怎么跟冯七婶的泉下之灵交代。这小丫头少不更事的,对自己又甚是依恋,要是自己有朝一日出事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又该如何生存呢。
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此言诚然不虚。本来心下踌躇满志,意图铤而走险,博取一场大富贵的柳冬,就这样被小姑娘秋娘的片言只语拉回到了现实世界。生财大计,却要顾忌一介妇人的看法,柳冬果然不是能成大事的人啊。竖子不足与谋也。
当下,柳冬从那匹绢帛上收回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将之重新细细叠好,放回木头盒子里面,再以无上定力合上盖子。这盖子一盒,这至少价值十贯的绢帛就跟自己无缘了啊。柳冬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过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柳冬也就不再犹豫。他让秋娘把盒子带回内室,不要放在堂屋碍眼。不过,就这么放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既然决定不收这份礼物了,那就得给人家退回去。可是,柳冬并不知道这位杨石是何许人也啊。而且,毕竟人家名义上只是将之作为自己升官的贺礼,当面退人家礼物也终究不好,倘若人家再要是送礼之意甚诚,到时候推推却却的,却难免有一些尴尬。既然如此,那干脆就把表面文章做漂亮点,学着后世官场的做法,将礼物上交给公家处理吧。
等秋娘藏了盒子,回到堂屋,柳冬又交代秋娘,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如果有陌生的客人来送东西,一定不能收下。如果对方送礼的态度比较坚决,不妨虚言说道,自己家的支出往来是由柳冬一人作主的,自己妇道人家,不便经手。客人若是方便的话,不妨等柳冬回来再作处理。不过,态度可以稍微委婉一点,上茶让座什么的一应礼节不可或缺,不要给人家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秋娘答应了,旋又担心地问道:“冬儿哥哥,是不是今天别人送的盒子不大对劲。”
柳冬笑着说道:“无妨。我这不过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之意。毕竟,我如今也算是当了一个小官,以后这样的迎来送往,断不会少,干脆不加分别全数拒了,免得麻烦。”
秋娘放下心来,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期期艾艾地跟柳冬说道:“冬儿哥哥,你说我养的鸡们怎么样了,八婶有没有天天喂它们啊?”
在冯家村的时候,秋娘养了五、六只鸡。昔日家里经济拮据,人都只能勉强混个半饱,自然不会有多余的粮食拿来喂鸡。于是秋娘可就辛苦了。她每天走出家门很远,寻找一些野菜,野果子,小虫子之类的东西,带回来喂鸡。那些鸡虽然长得不是很壮,可是倒也给秋娘争气,隔三差五地能下个小小的蛋。于是,在非年非节的时节,秋娘一家人也能吃上一点荤腥了。是以,秋娘对那几只鸡也是上心得很,每日里精心伺候,宝贝得不行。
不过,柳冬心里知道,秋娘口里说着挂念家里的鸡,虽然说的也是实话,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小姑娘想家啦。
秋娘毕竟是个出世以后就从未离开过家乡的乡下小丫头。这次离开家乡来到深州,刚来的几天,被这个五彩斑斓的繁华世界迷住了,倒也没心思想家。可是时间稍长,对这个城市的新鲜感一过,秋娘就开始怀念在冯家村时候的点点滴滴了。
这个年代的女人不像男人,有自己广阔的社交圈子。女人们一般不能出去任事,只是成天围在灶台和客厅之类的地方转悠,时间长了,难免发闷。如果是在本地呆久了的人,可能还会有三五个闺中密友之类的女伴,彼此走动来往,聊聊家长里短,绯闻趣事之类的打发时间。可是秋娘这样的新来乍到的,左邻右舍都不熟悉,虽然有冯德茂家的热情招呼,可毕竟单调了一点。
而秋娘以前住在冯家村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跟城市里相对冷漠的邻里关系不同的是,农村里聚居在一个村落的人,或多或少彼此之间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秋娘所住的冯家村有十几户人家,上了年纪的都是秋娘的长辈亲戚,跟她差不多大小的都是平辈的伙伴,因此平日里对她也很是友善爱护。秋娘住在冯家村,就跟鱼儿游荡在江湖中一样,自然而又适意。可是现在来到深州城,那就像淡水中的鱼儿漂进了大海,天地是比以前广阔多了,一时半会却是难以适应。
而且,柳冬还在心里猜想,秋娘是不是也在想她自己的父母亲了。约莫一年前的现在,秋娘还是父母俱在,对她这个独生女儿那是呵护备至。虽然家境贫寒一点,可家中温馨和睦的气氛,应当不会比那些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来得差。惜乎世事风云突变,如今不满十六岁的秋娘,已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了。父母的音容笑貌只在梦中才能有机会一睹,往日的温馨回忆反倒加深了今日的惨惨戚戚。就连她自己,也像水中的一块浮萍一样,不知道将来会往哪漂泊。也许在她的心中,住在冯家村那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虽然物是人非,昨日之温暖再也不可能重现。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那里终究是离自己母亲的安息之所最近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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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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