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声寂山宁，云蒙山静穆万古无言，唯有来人呶呶不休。
紫衣道人面色微恸，似疚似悔，转而又恢复凝重不语，只定定地看着祈暮。
因为疚和悔而欲弥补，时间久了，就两清了，殊不知自欺欺人，最是无药可救。
祈暮扬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神色淡淡道：“三位长老不必把自己说得如此委屈，母亲的确在危难之际向三位求助，不过至死未见三位神踪，现在说什么誓言，不是太可笑了吗？当初请长老出山，你们应了暮，是因为愧疚也好，权势也罢，都已达目的。道陵已归蜀，三位还不明白吗？”
话落，祈暮轻轻拂了拂身上的流云纹锦缎，转身离去，身无一丝内力，却单凭安之若素的一个背影便让功力高绝的三个长老忌惮不已。暗藏机谋而来，轻描淡写而去。
“师兄，为何不出手？”
“你敢吗？”
“……”
“真君一直未说话。”
“敬之只知一句话。”
“什么话？”
“道陵已归蜀。”
灵支轩。
夜深如死水。半梦半醒间不知睡了多久，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内息不稳已成反噬。恍惚中，意识里的人事虚幻乖张起来，耳边幽幽地响起景沂的话，你渴求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景洛，醒醒！景洛，你给我清醒一点……”
身体被大力地摇晃，意识却涣散如尘，大滴的汗珠从额角流出，绝望，痛苦，挣扎，不甘。
在一个扭曲而乖张的极端世界里放了把熊熊烈火，千机阁的千雅、千颂、阿弥……一个个姿态鲜活地走向火中，任他们身后的景洛哭号嘶喊着也不停下。从另一边又走出沂儿，玄之，莫愁，司错……她哭叫着极力地伸手去抓，他们却又倏地飘远。
“一生为臣。”
“你渴求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
景洛，你一直以来，贪心不足，不知好歹，到最后却像是躯壳一样的活着，失去了血肉。只要有权势就好了，能安安分分活着就好了，偏偏还想要更多，求而不得终成疯魔，不怕众叛亲离吗？
不……不……
景洛绝望地尖叫，被困在梦境里，虚妄，痛苦……她几近半人半鬼，能看见孤独的游离感。醒不过来，惶惶地抱着自己的头，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大口呼吸，痛苦地平息着汹涌而来的反噬，翻涌渐渐平静无波，身体一直向下沉陷，永无止境。
忽然感觉熟悉的温热怀抱接住自己，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这个人尊华雅致无双，一如既往的从容自若。的确是祈暮，卮言山中没有这样一个人，千里蜀地没有这样一个人，茫茫尘世也只有一个这样的人。
景洛眼角挂着泪，傻里傻气地看着他，忽的讨喜一笑，在炫花了他人的眼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胡乱地亲着他的脸，如小兽一般纯粹的只一味讨好他，心下慌乱，晕晕乎乎间只求他别丢下自己。
祈暮先是呆滞了一下，继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竟是带了难得一见的少年羞涩，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脑袋。
景洛有些清醒了，停了动作，幽幽转眸。
天啊！谁能告诉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这虽只是行宫的一处普通楼阁，但景沂不喜空间狭小，所以景洛选的灵支轩绝对不小，而现在满屋子的人，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
床榻上，景洛衣衫不整，墨发披散，纯真的双眸有些无措地瞪大，整个人蜷缩在祈暮怀里，而祈暮也被他怀中人扯得前襟微微敞开，隐隐看得见锁骨的诱人线条，两人的模样都可算是狼狈，组合在一起却又是于靡乱中颤人心弦的绝美。
距榻一丈的帘幕层层遮蔽，景沂坐在床边，玄之、千雅、千颂等人站在一侧，仪月端着一盆清水站在另一侧，地上还跪着常太医。
一时间，众人脸上皆有惊愕之色，惊愕之色之后更是复杂的表情，难以言表。
“祈王殿下，陛下病情如何了？”，帘幕外传来焦急的询问声。
这声音景洛很耳熟得很，正是那忧国忧民的三朝老臣——何老学士。看来帘幕外也是一锅粥啊！
景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安抚道：“何老学士，朕已无事，只需注意调养一阵子即可，你带着众臣退下吧！”
何老学士闻言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老迈的声音发着颤道：“请陛下安寝，臣等告退。”
其他大臣也行礼告退：“臣等告退！”
众臣小心拭汗，扶着年迈的老臣陆续出了灵支轩。玄之摆手令常太医、仪月等人退下，屋内便只剩景洛，祈暮，景沂和凌玄之四人。
景洛内息不稳，身子虚弱无力，强打着精神正要说话，一旁的景沂便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皇兄，你还不快把祈皇叔放开。”
话落，她伸出左手欲抓景洛的手臂，祈暮出掌挡住她的手，眸光暗了下来，沉声道：“她没力气了。”
景沂冷哼一声，身子向前探去，右手闪电般袭向祈暮的颈项，狠戾道：“那你就放开她。”
祈暮比她还要快，一手捞起床头的一条发带，单手将她的右手手腕缠住，下压制住另一只手，指间翻转，巧妙地绑住景沂的双手，甩向床外。眨眼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祁暮只是淡淡地瞟了景沂一眼，便移回眸光，动作轻柔地替景洛擦拭额上晶莹的汗水。若不是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景洛吸引去了，其实细看下，祁暮的面色也过于苍白了，眸子里似乎积压着慵懒倦怠，漆黑得宛如夜幕被吞噬其中，只不过他素来神色从容，高雅得出尘，让人很容易忽略这个人也会有伤。
景沂旋身落下床榻，被玄之扶住站定，解开了发带。玄之拉住还想上前的景沂，淡笑着，“公主，就算再加上我，也是不及祈王身手的。”
景沂甩开玄之，怒道：“一群窝囊，他已失了内力，还怕他有再出神入化的身手又能怎样？”
……
看着眼前乱晃的人影，景洛不禁脑袋发晕，费力地睁着眼睛。
罢了，左右还有玄之在，打不起来的！
这样想着，便实在支撑不住了，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温热的怀中陷入黑暗。
这次，不会被魇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