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薛娘怒冤儿媳受辱周母斥亲女转悲
只说薛大娘这头恼怒媳妇不是做家的,瑞姐却并不知道就里,看婆婆脸色不豫,自问并无犯下什么错处,就不往自个身上想,只说是哪个没眼色的下人与了她气受。就道:“娘有甚烦心事,说出来媳妇替你排解排解。忧思过甚,是要伤了脾肾的。”
薛大娘本已恼怒瑞姐,这头瑞姐又贸然开口。可不是将着自家往婆婆枪口上撞去。只见薛大娘就放了碗,拍下筷子。
你只说这筷子拍下也罢,偏他家因是娶新媳妇备上了整套牙筷。那生脆的象牙一拍下去只问“啪”地一下好不响亮,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打了几个旋儿,就显得有些突兀。
薛员外与小临哥闻得这一声脆响,赶忙放下了筷子。薛员外就道:“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不耐你不能在自个再说,偏要新媳妇娶来家头一天就给别人脸子瞧,可不是教人分说咱家出了个恶婆婆?”
薛大娘听闻心就沉了一沉,向着媳妇也罢了,到底是新婚,想来日后还是和娘贴心。然而如何连丈夫也偏帮媳妇,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年轻是为了他们爷儿俩受了那们些委屈,如今为了个新媳妇就通做不得数了?她本只有三分恼,如今却叫薛员外一通数落数落出了九分恼。
薛大娘就厉声问:“你这粥是哪是么材料做的?”
瑞姐一愣,薛大娘就为这个生气?可有有什么气好生呢?她自问并无做下什么错事。粥是她亲手熬就,因怕公婆吃了不合口味,材料也并无用些老辣的作料,瑞姐再三思量,依旧是想不通。
然而婆婆如今正在气头上,瑞姐新媳妇头一天进门,并不敢逆了婆婆的意思。就向地下跪来,道:“媳妇愚钝,并不知犯了什么错处,还望娘指点,若真是媳妇有什么错,媳妇立马就改,决不敢迟半刻!”
瑞姐话虽恭顺,却是不承认自己有错的意思。刚进门头一天就敢顶撞婆婆,这要是以后,更不晓得要猖狂成什么样了!薛大娘听了气的浑身发抖。
然薛员外与小临哥却瞪大了眼睛干等他说话呢,她就只得压下火气对瑞姐道:“这粥我喝着像是燕窝粥,也不像普通的燕窝粥,家里也并无其他燕窝,我估摸着这是你拿前些日子李家送的那些熬的。
那可是血燕燕盏呢,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轻易能得的,就算媳妇进门头一天依着礼要重些,也实不该就煮了它家常喝,过日子本该重以俭省,这般胡乱糟蹋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却是我急躁过了头。
然我要不说你们夫妻年纪轻轻地,往后还有好些使费之处,这么把家里钱财浪费光了,我一个老太婆也并不怕什么,只以后吃苦的是你们呢。”
瑞姐待薛大娘说完方才回道:“婆婆教训地是,只是这件事媳妇儿不敢认,媳妇今早做饭时也见着了那包燕窝。媳妇虽不才,也看得出那是珍品,并不敢擅自取用。
这粥煮得甜只不过是放了些冰糖莲子红枣一类,娘可以叫人去厨房拿了那包燕窝来瞧瞧,也好还媳妇一个清白。”
这粥薛员外和小临哥都是喝了地,都觉得像燕窝粥。只是小临哥身为独子打小娇养惯了,家里凡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是头一份儿,是以并不觉得血燕窝是什么阿物儿。
薛员外虽也道媳妇有些大手大脚,然在他看来也不是是么了不得的缺点,谁人会没有一两样坏习惯。那血燕窝再贵重也不过是样吃食,值得为这个就在媳妇进门头一天给她没脸?
是以他爷儿俩虽都吃出了是血燕窝粥,却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薛大娘这们做实是不够大方,这中午亲家母还要来送饭,这不是摆明了叫亲家瞧不起自家吗?
然而这时瑞姐说出她并没有用那燕窝,随后薛墨嫂子就赶着拿了那包燕窝来。却是叫薛员外狠是吃了一惊,媳妇居然有本事把冰糖莲子煮成血燕窝!
小临哥也很是愕然了一把,冰糖莲子居然能叫她做出这么个口味。早晓得瑞姐能干,管家厨艺都是好手,然而却没料到是这么了得。他还真是捡到宝了,那心里本来就对瑞姐敬着三分疼着三分,如今更是有了十二分。
却说薛大娘本想拿着媳妇错处压她一头,好叫她眼里时刻有她这个婆婆。却没曾想压人不成反教她当着一室仆婢的面吃一番折辱。
退一万步说,纵是她教训错了,也没有哪家新媳妇如此当面拿婆婆错的,这是媳妇成心想给她没脸呢,就这么当着下人面捅出来,连个台阶也不给她下。就不似前般那么喜她。
瑞姐不给薛大娘台阶,薛大娘就得自个儿找。她就想起奉茶是瑞姐的杭州明前,就道:“也罢,这事是我冤了你了,只是这事也有你一些错,如何你奉茶时就拿杭州明前做果子茶茶汤?要不是有这么件事在前头,我也不会这们容易就起心疑你。”
瑞姐却不曾想薛大娘几口就能吃出那茶是什么茶叶,然那确实是自己不妥当。她又思及粳米的事,本欲说,想想就此和婆婆闹翻了自己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就罢了。只道:“媳妇知错了,以后再不随意糟蹋东西。”
薛大娘见瑞姐认了错,方才满意地让瑞姐起身接着布菜。
瑞姐虽说是认了错,然而心里实有几分委屈,只是在公公婆婆面前不敢表现出来,然而她娘午时亲来送饭时脸上就有几分不好,那眼眶还是红的。
周师娘忙问怎么了。瑞姐却只是一径低头啜泣,也不答。小素兰一早瞧着自家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很是替瑞姐气不过。眼瞧着瑞姐不肯答,她就自个儿走上前来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末了还添上一句:“大娘实是不懂得什么是个礼数,没见谁家新媳妇进门头一天就因着吃食受婆婆气的。何况还是冤枉地,就这们还硬是要姐姐认错。这般地主子实是叫我这做丫头的也瞧不上。”
周师娘听得小素兰如此说,就变了脸色道:“你已是陪着姐儿嫁了来,这薛家如今就是你的主家,大娘是连姐儿也要敬的人,谁家丫头敢妄说主家的不是?难道我周家就是如此教你的?还是你在家时也是如此编排我和先生的?”
小素兰本是护主的好意,没想却教周师娘分派了一顿,瑞姐就想替小素兰分辩几句,只是还不曾开口,周师娘就禁住了她,慢慢道:“你莫替你的丫头分说,我还要训你呢。你只说你如何本煮了清茶去奉却又改了果子茶?”
瑞姐道:“那杭州明前是今年的新茶,我用它奉茶本是个郑重的意思,却是煮好了才想到大娘吃了会嫌涩口,就加了香料和干果。”
周师娘道:“是了,你原就想着你婆婆是个不会品茶的否?”
瑞姐道:“我……”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周师娘道:“你本就存着个瞧不起你婆婆的心思。素兰是随了你,如若你对婆婆是打心里敬的,她又如何敢瞧不上你婆婆?”
瑞姐不服道:“我确是瞧不上也罢。从前我未嫁时妈不是也说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她只说我糟蹋东西,须知那明前茶是我自娘家带来的,也并不曾浪费他家东西。
那燕窝也不是常吃的东西,浪费极了也有限。他家拿煮粥的粳米做饭吃,这年年月月下来,才真叫个糟蹋呢!”
周师娘无奈,叹道:“痴儿如何还不悔悟。你出嫁时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还说记下了,怎么这一会就忘了个干净?
你婆婆上不上得台面都罢,你既嫁了来,他终究还是你地娘。你存着轻看她的心思,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若单为着个粥实是没什么好吵的,她是为你不把她当娘看呢!
你可还记得我说,叫你别太掐尖儿?你煮粥只照着平常法子煮也罢,如何一定要煮出燕窝味儿来?这不知道的人,可不都当是燕窝粥?显见着你是要压你婆婆风头了。
再有那茶纵从娘家带来也不得如此糟蹋,你既是嫁出去的女儿,娘家能供给你什么?到头来还不是吃用全在他家?所以你婆婆训你,却也是有一二分道理的。
如今你可晓得错否?”
瑞姐本还欲争辩,看他娘一脸焦急只为了他的样子,那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来。再想他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确是叫他有些羞愧。就点点头道:“女儿晓得了,女儿一不该存下看轻婆婆的心思,二不该事事想着掐尖儿。”
周师娘道:“我的好女儿,你明白了就好。只是还有一条,不可和婆母当面争吵。譬如今儿这事,你这们当着下人面挑婆婆错处,跌你婆婆的脸,她就不喜你。
若你当面先应了是你的错,转过背再与她分说。这们来保全了你婆婆的面子,她就愈发感激你。往后你日子不就容易过些?”
瑞姐听了笑道:“真是,只我当时一惊一吓就给忘了,光想着给自己洗脱罪名,就不曾想到婆婆的脸面,这是我不是了。”
周师娘叹道:“做新媳妇都不易呢,你这们个要强性子,更是有麻烦。罢罢,你转得过弯来就好。你只谨记以后多忍着也罢,娘也难帮你多少。”
瑞姐闻她娘如此说,也就收了笑容,道:“女儿让娘担心,是女儿不是。以后女儿定当悔改,再不叫娘为我操心。”
周师娘道:“傻孩子,谁家为娘的不疼自个儿孩子?天可怜见,娘再没什么心愿,只望你和京哥儿以后日子过得好些罢了。
罢罢,这时辰不早了,我就辞了去罢。”
说道就走出房来与薛大娘作辞,瑞姐痴痴瞧着娘亲远去的背影,瞧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