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城有着古城的独特魅力,它的街巷异常宽敞,泛青的石板与比普通房屋要高大得多的建筑,处处透着古拙厚重之感。靖宁城并不秀美,却有着山水画一般用淡墨妆点的优雅贵气。靖宁的石木雕刻技术也是天下闻名,城中有些雕花的窗梁甚至是一百多年前便有的。
然而就在一百多年前,这里也曾经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奚曌的建国历史是一段血腥而残酷的岁月,奚曌的铁骑以其经过之处必定寸草不留而闻名于诸国。
敌城若不降,则屠之。
这是奚曌历史上被刻画得最浓重的一笔,也是提过最多的一句话。
谁也说不清,靖宁城坚实巨大的方石堆砌的城墙下曾埋葬多少战士的英魂,城外的护城河中清凌凌的河水曾被鲜血染红了多少回,城中那座威严华美的宫殿在那几十年间换过多少主人。
凌尧知道,她夕玥一族并非第一个坐上那象征权力的玉座,也绝非最后一个。
要让那冷冰冰的玉座长长久久地刻印上夕玥的姓氏,只有……
以攻为守!
将天下尽数握于自己的手中,才能更轻易地掌控,据守在奚曌一方水土固然安定,却终有一日也会不得不臣服在其他强国的武力之下。
是的,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在此之前,决不能让奚曌落入别人的手中。
“公主,前方便是城门,我们直接进去吗?”倾城隔着马车的帷幕侧身问道。
手,伸出马车,揭开帷幕,露出一张朴素的面容。
唯有眼底绽放出的些许光芒,泄露她刻意收敛了双眸的神采这个秘密。
靖宁……我们回来了。
靖宁城的城门打开,往来的人流如潮,进进出出毫无滞阻,看不出城中是否有发生变故的迹象。
照理说,国君很多日未曾出现在朝臣面前,朝中必定早已山雨欲来。
身处高位者皆以为百姓懵懂,却不知其实百姓往往比那些为官者更为敏感,他们总能较早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朝中发生大事虽然未必会影响百姓的生活,但那种一触即发的情势也该显露才对。如此平和的情景与凌尧想象中差距甚远,反而令她心生疑窦。
他们在霞口渡歇了半日,又换了装束扮作商旅,她与倾城化装为行商的家眷,改乘马车,这才离开霞口渡。算算日子,方孟所领三千轻骑至少已经被远远拉开六百余里,至于回师固州的二十万大军应该已经到达固州境内。靖宁之事一日不决,二十万大军暂时只能留在固州。
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凌尧只需要换一身普通的衣裳便是一十足十的商旅家眷,略显风霜的脸,和为了方便而剪去近一尺的长发,剩下的一半简单地绾起,绾发的是一支做工粗陋但分量很足的金簪,再加上遍体俗气艳丽的绫罗,很有几分暴发户的味道。
凌尧对自己这身毫无破绽的妆扮很满意,至少这一路走得极顺,并未察觉被人跟踪监视。
“你们寻个人少的地方,远远地停在道旁,先不要靠近。”凌尧摆手示意,又对倾城道,“我们两个先进去。”
谈渊立刻反对道:“就算是打探消息,也该我们去才对,岂能让你们去犯险。”
倾城说道:“正因为我们是女人,才不易惹人怀疑。”
谈渊冷哼道:“只怕那里面有人等的就是女人!”
倾城不觉讥笑道:“你谈大少爷当年在京师八面威风,京中上下谁人不识,若是让你去,只怕还没碰着门槛,便被人盯上了。”
“那……那有如何。”谈渊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去,倒要看看有谁敢拦我!”
这句狠话说得实在不够狠,凌尧摇了摇手,苦笑道:“你们别争了,我也没想那多,不过想靠近些看看。很久没回来,也不知变得什么样了。”
“嘿!自然还是老样子。”谈渊也哂哂一笑,一年没有回过一次家,提起来倒也有些想念,“……这个时辰我娘应该正在到处串门找人聊天,她最爱说话,跟个话篓子似的。”
凌尧目色一黯,随即平静了下来,放下帷幕对众人道:“留一人赶车,我与倾城坐在车内,就这么进去。阿渊,京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你与其他兄弟留在这里远远望着,若是我们安然进去,你们便先回到驿站住下,若有什么麻烦,也能及时赶去援手。”
凌尧离开皇宫那一年年岁尚小,后来常年留在边关,偶尔回京也只住两三个月便离开。再加上边关条件远不如宫里,在边关数年,凌尧的外貌变化极大,便是与她最亲近的三皇兄也就是当今太子,也未必认得出她来,更不必说区区靖宁城守。
正是因为这一点,凌尧才敢大着胆子闯关,正如她早先说的,原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不过走一步算一步。
离开霞口渡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为掩饰自己,又一次稍作改装,凌尧刻意将自己扮得花枝招展、俗不可耐。倾城原本是要扮凌尧的侍婢,只是倾城确实有倾城之姿,不俗的容貌,怎么扮也扮不来暴发户的侍婢模样,只好扮成凌尧的妹妹。
谈渊虽不满意,但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好同意,带着一众兄弟守在路旁,看着马车缓缓前行。
车辙平缓地过了城门,似乎并没有遇到任何滞阻,凌尧的一口气刚松了一半,突然车身一阵轻微摇晃,便停了下来。
“奉命搜查今日进城的所有商队和马车!车里的人全部下车。”只听车外有人大声道。
那个字正腔圆的声音更是令她的心沉落谷底,没想到竟是个熟人。
悬着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果然靖宁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