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顾朝晖想不到这个女人这么快就反唇相讥，顿觉一口气噎在后头，当下也放下了涵养，冷哼一声，肆无忌惮地出口鄙薄：“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女人！”
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一点都经不起激，朝欢暗自腹诽。打定了主意要煞一煞这个男人的傲气，她勾着眼扫去一个眼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笑道：“顾大公子，市井之人一般这样：好一个有妈生没娘教的贱女人！”
顾朝晖神色立变：“无耻！”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这样狠毒的话她竟能自己说出口来。
这样的女人，竟会是白夜的女儿？
自他懂事起，白夜这个名字就像一座沉沉的大山压在他的头顶上，他心中有恨有怨，下意识总认为给他们母子带来莫大耻辱的女人定是有着不可思议的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把他的父亲迷得神魂颠倒，牵挂几十年不忘。
今天见了白夜的女儿，在外面亲眼目睹她虚伪作态的种种行径，脑子里已经竖立起“敌人强大”的影像，这个强大的敌人撕毁伪装的面具后，居然是个地痞无赖般的角色？
他这样的贵公子哥儿，自幼听惯了阿谀奉承。当然也有遭受奚落的时候，但多数使用隐晦的语言，要他像市井泼妇一样骂人，他一时还转变不来，“无耻”“下贱”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什么叫秀才遇着兵，他算是明白了。
顾朝晖吃了大便似的古怪神色大大取悦了朝欢，忍不住哈哈大笑：“卑鄙、下流、阴险、狠毒……有很多形容词可以形容我，要不要我给你抄张纸好让你天天揣口袋里带着？四字成语我也知道不少，你喜欢那种？”
眨了眨眼睛故作沉思状：“如果中文你不喜欢的话，英语，法语，德语骂人的话我也懂得不少，斯洛伐克语我也会两句，看在你是我未婚夫的份上，我免费赠送。”
几年的记者生涯练就了耍嘴皮子的本事，现在竟拿来和一个大男人斗嘴，这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这样的新体验，倒是满好玩的。嘿……朝欢无赖地嬉笑着，眉梢轻挑，眼角飞扬，流转的眼波里有着无限的勾魂风情，仿佛是在肆无忌惮地嘲笑顾朝晖的自不量力。
“你——”拿这个不要脸又口齿伶俐的女人实在没了办法，顾朝晖一时气极，一个箭步冲过去又想动粗。
“顾朝晖，别忘了你妈妈还在外面，别闹得不好看啊——”一见他变了脸色，朝欢就猜到他的意图，她最忌恨的对女人动粗的男人。敛起漫不经心的嬉笑，不等顾朝晖接近，淡淡的警告话语已从她唇边溢出。
如果说顾朝晖这个男人还有什么优点的话，就是他特别孝顺母亲，而且还是愚孝。对方有弱点的时候，不用来做要挟就太可惜了。
果然，顾朝晖挥来的巴掌扬在半空，定格。
“你——你到底想怎样。”他能猜到自己的母亲为这桩婚事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刚才自己在宴会厅中当着众人动粗的举动，大约已让母亲很不好受……暗暗叹了一口气，手臂缓缓垂下。
捕捉到顾朝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黯然，朝欢心中也有些不忍。这个年近而立的男人，就是被他的愚孝毁了大半。其实，他也并非无可救药……
但是这个男人的脾气是在太坏，必须磨一磨。狠心挥去那一点不忍，朝欢随意地挥挥手：“别你呀我的了，顾朝晖，麻烦把窗子开一下。你对着我胸有浊气，我同样不喜你的味道，打开窗子通通风，大家都舒畅！有劳——”
顾朝晖眼里迸发出一股狠意，死死地盯着她半晌，哼了一声，转身，步履沉沉地走去将休息室尽头紧闭的窗户打开。
秋风迅速地灌入室内，驻足窗前，顾朝晖的怒火和郁气随着干爽的秋风散去许多。休息室里一片静谧，他慢慢冷静下来，渐渐回复了清明。
他开始隐隐地觉得，今天有好些地方不太对。例如，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和他订婚？她拿他母亲来要挟他，分明是知道她母亲和他们顾家之间的纠葛的。他对她出言不逊，奚落鄙薄，甚至动手，她都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反而有些……顺着杆子爬的意思。
在人前惺惺作态，又字字暗讽讥讽挑衅，三言两语地挑起他的怒气，逗弄他，激怒他，逼得他当众破功——
他上了那个女人的当。
顾朝晖恍然大悟。她的挑衅就像一个养猫人手里的毛球，轻轻地丢到他面前，而他就是那只傻乎乎的猫，追着那只讨厌的毛球东奔西跑，她却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得高兴。
他越急越生气，她就越高兴得意。当他颜面尽失的时候，她正好把他踩在脚下。
“真想不到顾翁找的儿媳妇居然是白夜的女儿。”
“嗤，李太太，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白夜当年就是顾翁一手捧红的。顾翁是个痴情种，一片丹心都系在那个身上呢，不然怎么找了个那样的小老婆？不过假的真不了，你看那个女孩子，真真一张白夜的皮，一脸的狐媚相。他要找儿媳妇，能看得入眼的也只有这一个啦！子随父，顾朝晖日日夜夜的悦美无数，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稳得住。”
“怎么稳啊，我看顾太太以后有的是罪要受的。一个二房一个私生女还不够戳心肝，又来个儿媳妇，日子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您说的也是，狐狸精就是害人啊，人死了那么多年还阴魂不散，也不让活人过个安生日子。哎，我听说你们家老李，当年也追过那个狐狸精啊？”
“何止追过？还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呢。可惜那时我们家那个还没升官发财，人家看不上。不只是我家那个，今晚上在场岁数够的，哪个男人没给那个狐狸精写过情书？你回去也问问你们家老张，看他写了几封。”
“一大把岁数了，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咯咯……”
道人长短的声音总算消散在秋风里，顾朝晖心头说不清什么滋味。以前这些肆无忌惮地闲言碎语里，他和他的母亲总是主角，现在多了个岳朝欢。那个女人，现在和他共处一室。
他回转身，嘲讽地问：“作何感想？”
朝欢靠在椅背上，转头对上顾朝晖。
他背光站在那里，半张脸瞧不清，另外半张的鄙夷和嘲讽，比秋风还要凉薄，眸光冷冷。
朝欢一笑，面若新桃，悠然地说：“流芳三世，遗臭百年，想必我母亲并不遗憾。她的路是她自己所选，她已然接受，我这个做女儿需要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