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时,拉姆打来电话,“胖子哥哥摩托车不在车棚,”他带紧张的情绪。
“嗯,可能在这儿。”少熊接口说,说不出的沉重,“现场,离百丈涯大约两千米远,通知你们的人吧。”
少熊再次走到护栏边,用手电往山崖下照,深不见底,他走过这条路,印象中或有三五百米。现在,在警队来到之前,唯有想到山崖下去看看,尽管没有什么希望,但他想尝试一下。
少熊回到车前,湿涨的衣服紧裹着身体叫他行动不便,他把它们撕扯下来扔进了后备箱,只保留着一件内裤,他将探灯套上额头,又从车内一个包袱中拿出一条长索,走到山崖跟前。他将长索一头龙爪击在崖壁上,拽着试了下力道,随即跃下。他吊在长索上,左右滑行,找到了一个落脚点,而崖壁湿滑,他尽量贴山崖站住,他松开爪端。收下长索,随即再向下行。
在最贴近海面的一段,崖壁折向内凹,一直到海面,浓重的水汽几乎将下部全部掩盖,只能感觉到海浪一个个涌来,巨大,凶猛,势不可挡。少熊改用一手拉拽,一手从额上拿下探灯,翻身倒挂,再用灯往崖壁搜寻落脚点、一个更接近海面的通道,灯光照耀之处,一连串噗通声响,有似翅膀扇动,涯内向下一丈有余,有一处约莫一人高的狭缝,有一小群海鸟栖息在那儿,受到惊了吓,但台风暴雨中,它们也没打算有所作为,他迅速将灯光从它们身上移开。
少熊翻身回撤,往上走出十数米,重新找到一个落脚处,收索回身,戴好探灯,再重新吊挂下坠,直接越过狭缝内海鸟栖息的高处,在底处跃入,被惊扰的海鸟彼此拥得更紧,机警、疲惫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但少熊只拽着飞索沿着狭缝下行。
终于,不能再近,海浪就在脚下炸开,海水打在面门、身体,几乎瞬间就能将他掩埋,他死死站定,拼了命地将他的鼻息、他所有的神经无保留、无限制的释放,看看能不能在这腥湿咸苦的海水中找出一丝熟悉的气味,结果,他无能为力,但没有也许是更好的结果。
少熊往回退,在一个较高处坐下。风势忽然小下来,雨也小了,飘落不到涯内,波涛也安稳了,顿时世界死寂下来,死沉死沉,但仿佛是在酝酿更大一个风暴。身后海鸟传来几声嘀咕,能感觉到它们在使劲把身体聚拢。眼前水汽在消散、退却,去到它本该的位置,于是,看清了,前方,一个巨浪,黑魆魆山峦一般的倾倒下来,急速,威猛,完全来不及反应,少熊只能一手牢牢抓抓飞索,一手死死抓扣崖壁,全身都往涯面上吸附。波涛压盖下来,瞬间就让他窒息过去,靠着仅存的一点意志不肯撒手,激流从足底向额头扫过,海平面陡然升高几十米,将他完全淹没,随之是暗流不断的挤压、拉拽,少熊死死撑住。许久,海水再次从他头顶向脚底流过,他长出一口气,用手将眼鼻上的雨水抹下。
少熊忽然惊愣住了,波涛袭来的瞬间,手下一丝的粘稠感回复到他的脑内,他迅速将手掌重新放到鼻下,又翻身将鼻子凑向涯面,接着仰头望崖顶看去。
青宁是从这儿落下的?
他绝望坐倒,无力、失神地靠倒在崖壁,完全在能力之外。做了这一行,常在这个时候绝望,一个人的能力是这么的微渺。
绳索那头略有晃动,但他无心去想,随之有个身影急速而下,跟着就已在身旁落座,是妮娜。但少熊不知道该用怎么一个心情来对待她的到来,是感激她来,还是烦她这么靠近。
妮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面上不再有任何风花雪月的成分,她不太确定的问,“我能做什么?”
少熊把带着一丝血腥味的手伸向她,“那你就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妮娜头缩了回去,无力摇头。
“你还能做什么,也许你能帮我下水?”
少熊又绝望又期待。妮娜继续摇头,看着深不可测的前方,风很重、很猛烈,波涛巨大,不断冲击着山崖,身下的震荡已令人骇惧。她面孔也打着雨水,脸上一无所措。少熊心中涌起无奈,想她大概还不能理解人类的痛苦。她也下不了水。少熊充满了讥讪,灵兽也不过如此。
“你不是狐吗,你还有什么本事,你总有一些本事的。”
少熊又几近哀求。妮娜自责地摇头。
又一个浪头打过来,重重的就砸向了她后背,她即刻向前倾倒,少熊一把将她拉住。她真的无能为力,只是恰巧能轻身飞行。现在少熊明白了,飞行实在算不了什么本事,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叫人无能为力。谁也无法做了奔马,又可以成为鲸鲲,不然他现在也可以纵入波涛,仔细地去搜寻一番,最后找到青宁的踪迹。
一阵阵波涛袭来,水腥是这里唯一气味。
“上去吧,那边有人过来了。”少熊已开始感到疲惫。
妮娜迅捷顺着飞索上到上方爪端,而少熊踩着崖壁而上,继而妮娜带着龙爪在风雨中往上壁行,将龙爪重新吸附,省去了少熊暗中摸索,少熊再继续上行。回到路面,隐约,远处折射而来几盏车光。
“你怎么回去,你去哪儿?”不管怎样少熊对这个冒雨前来的姑娘很感激。
妮娜略顿了一顿,看着少熊,“我随处都可以安身。”一躬身,就化成一只狐狸,衣服散落在脚下。她走开几步,回过头,“衣服是你的,别落下。”跟着就往路那头跑去,几秒的功夫,消失不见。
狐最自由就是随处都可以安身,一个山洞就能避风雨,就能安眠。
少熊拾起衣服,走到车后,将它跟飞索一起扔回到后备箱里。车灯越来越近,那最先到的应该是拉姆。少熊走回车内,换了备用衣服,等着他来。
暴风雨仍旧猛烈敲打着这个大地上它能触及的所有,不留半分情面。
拉姆到了,走出车来,在少熊的车窗边站住,他审视了一遍现场,然后看向车内,见少熊没有反应,他转过身,从另一侧坐了进来。不用多问,少熊的神态说明了一切,但拉姆还是坚定地执拗地看着少熊。
少熊看着他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掉到海里了,暂时我没有其他解释。”
拉姆默然了一会,尊询地看着少熊,“伊莲娜那边怎么说?”
少熊生硬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事。”
拉姆愕然地看着少熊,点点头。
暗中,少熊默默地睁着眼。当你想着,前一天,你还看着她,那样一个纯净、快乐、甜美的笑容,吸着酸奶,满足于所有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抱怨,多好一个小姑娘,可是,你从此就再见不到了,你,你怎么跟她妈妈说去,你知道怎么说?
“我还想着,她那边能打来电话告诉我,说——说她已经回家了。”
拉姆扭过头去,看向车窗另一边。身后,又几束灯光闪过,警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