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理论对蒂娜来说却完全不适用,第二天她便走出了疗养室,重新出现在全体团员的面前。原本大家以为蒂娜会在昨晚永久离去,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其间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只能用奇迹来形容。所有人的内心都充满了喜悦,自发地举办地庆典祝贺蒂娜重获新生。
蒂娜脱下了她那套永不离身的光系魔法袍。那套圣洁的白色法师长袍上带有公会认证的徽记,代表着她八阶光系大法师的身份,将其换下的寓意十分明显,她已下定决心要告别过去的身份,从今往后的蒂娜,不再是那个实力强大有如一轮明日照亮马森内里的光系大法师,仅是雪舞佣兵团里的一名普通顾问。
她换上一套素色的长裙,裙上有些雅致的点缀,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白。此时的她已是雪白的长发,雪白的眉毛,对照起她往日的模样不禁令人扼腕痛惜,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的肌肤依旧白皙胜雪,不似一般人在生命尽头时的苍老褶皱、浑浊发乌。
这副模样出现的她虽然让团员感到有些惊异,却没有破坏掉喜悦的心情,只是不免在心中暗暗为她的一头青丝化作白雪而惋惜。人生的青春年华弥足珍贵,尤其是一个美丽女人的盛开绽放的季节更是盼之不易,似乎在一夜之间,蒂娜便与自己的青春岁月作了彻底告别,容颜凋谢如落瓣随风,人生憾事,莫过于此。
然而蒂娜却没有感到什么遗憾,在很久以前她就对洛奇说过,外在的皮囊并不重要,内在的力量才是生命应有的追求。她没有为韶华流逝而伤感,她眼中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清冽而明亮,似乎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更加地明白人生的本质。
在举办庆典的礼堂之内,蒂娜对在场的全体人员都表示了感谢,然后坦然地宣布了自己修为尽失的消息与昨晚在疗养室里跟熙雪商议好的决定。人群中这才有了一丝不安与骚乱。
蒂娜淡然自若,对于她来说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消息迟早会被所有人知道,及早地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以便于她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指导洛奇修习魔法。她平静地说道:“大家放心吧,雪舞是我的家,我是不会就这样离开大家的,虽然今后我不能再跟大家在一起战斗,但是大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跟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以我十几年来的经验尽力为大家解答!”
所有人都用力地鼓起掌来,掌声中眼眶微微有些湿润。雪舞佣兵团的成员以女性居多,在这样一个团队里亲情的味道极为浓重,蒂娜的承诺不仅带给大家浓浓地温情,还有不离不弃的战斗信念。
礼堂内的一个角落,芬妮的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她倒不是为蒂娜所说的话而感动,只是觉得老天爷对蒂娜的境遇为何如此不公。她对身旁的洛奇咬牙切齿道:“蒂娜姐收了你做真传弟子,今后你要是不按照蒂娜姐的指导认真修习、帮助她达成心愿的话,我一定让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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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庆典并没有进行多久。
庆典结束后,各人自行散去,蒂娜将洛奇叫到身边,道:“陪我走走吧。”
洛奇自然不会拒绝,他回头向芬妮递了个眼神,便跟着蒂娜走出了礼堂,漫步在雪舞总部的小道上。
由于一群女人当家做主的缘故,雪舞总部内的景致被布置得极有格调,花开遍地,绿树成荫,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景致依旧,人却大为改变,洛奇伴在蒂娜的身边一路走来,心中不禁有些伤感。此时正是深秋时节,盛开得最灿烂的便是路边的秋海棠,红似火焰,流丹欲滴,映衬着蒂娜的素衣白雪,越发地令人触景伤情。
伤感的只是洛奇,蒂娜的心情却似乎不错,一路上步履轻盈,径直走到了一处园林,才停了下来。
园林中巨石成堆,极为繁乱;石块之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剑痕,诡异莫测。这里正是弗兰克苦心练剑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特殊的癖好,或许是出于意境的需要,弗兰克会在晚上的时候到这里来练剑,石块上密密麻麻的剑痕全是他的杰作。对着这些剑痕,可以想象出晚上弗兰克练剑时浩荡声势,但白天的这里却是十分的静谧、清幽,倒是适合聊天谈心。
蒂娜伸手轻轻地触摸着这些石块上的剑痕,道:“当初这座园子还是我提议修建的,没想到却被弗兰克假公济私,经常半夜三更摸到这里来练剑,原本好好的一座园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洛奇笑道:“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错啊,乱也是一种艺术,要是被那些自命不凡的艺术家看到这幅景象,说不定还会推崇备至呢!”
蒂娜道:“我倒不是在替这座园子觉得不值,相反,这座园子为整个团队成就了一名七阶剑士,我觉得它很值。”语气一转又道:“之所以跟你说起这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今后只要是有助于提高你实力的事情,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那都是值得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达成。以后即使我提出了一些十分奇怪的要求,我也希望你能毫不质疑地完成。”
从蒂娜要自己用落雷术杀苍蝇时起,洛奇就对蒂娜的奇怪要求有所体会,闻言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心潮止不住有些澎湃。他默然了片刻,道:“蒂娜老师,有你指导我修习魔法我当然很开心,也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完成你的所有要求,只是,你的实力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可以恢复过来吗?在我的心里,最怀念是当初在疾风草原上我们一起联手对付赤炎牦牛跟雷鹰兽的时光,没有你的帮助,这些事情我可做不来。”
蒂娜淡淡地笑了笑:“你会做得来的,你的前程无比远大,对付这样两头七阶的魔兽又在什么话下?”顿了顿,她怅然地叹了口气:“既然正式地收了你做弟子,而且目的还是为了对付海迪斯,我想首先应该跟你谈谈我们的师门纠葛,我跟海迪斯、法尔帝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也一定很好奇吧?”
洛奇轻轻地点了点头。的确,他只知道蒂娜跟海迪斯、法尔帝三人都是里戴蒙的学生,然后有一天海迪斯突然杀死了里戴蒙,在中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却一无所知。海迪斯为什么要弑师?蒂娜与法尔帝都要报仇为什么又势如水火?光系魔法师是如何转成黑暗的?对于这些问题,长久以来一直憋在洛奇的心中,却是毫无头绪。
蒂娜姗姗而道:“一切还得从我的老师里戴蒙说起。里戴蒙老师本是佣兵公会总部的成员,晚年的老师,已经无心再管理公会里的事务,只是挂着一个长老的称号,一心地钻研魔法,希望可以突破九阶桎梏,达到圣阶。但是想要达到圣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间困难匆匆,里戴蒙老师在九阶顶峰的位置徘徊了十余年,仍是无法堪破其中规则,成功晋升。某一年的冬天,老师屋前的一颗老树突然枯死,老师不禁触景伤情,突然间心灰意冷,便决定到大陆各处走走,调整一下心情。”
“在大陆各处游历的这段时间里,老师找到了我跟海迪斯、法尔帝三个人。当时我们都还很小,依照入门的先后次序,先是海迪斯,然后是我,最后是法尔帝。老师本是暗系的魔法师,他之所以收我们三个不同系别的孩子做学生,其实是想希望借着教授我们学习魔法的机会,看看是否能从其他系别的魔法中得到新的领悟,然后成功进阶。其中光系与暗系相斥相对,是老师研究借鉴的重点,他便找了我跟海迪斯两个人;火系的毁灭性质与暗系颇有相通之处,他便找了法尔帝。我们三个人都是老师静心挑选出来的人,用老师的原话说,我们三个都是‘天纵之资’。”
说到“天纵之资”时,蒂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傲然。洛奇早就知道,在蒂娜平静淡然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身傲骨。
“在收下法尔帝作为学生之后,老师便停止了游历,带着我们三个人回到了马森内里。在来到马森内里的最初那段时间,过得单纯而又愉快,每天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功课后,便可以到街上四处乱逛、调皮捣蛋。人们知道我们是里戴蒙的学生,很少跟我们计较,这个更加让我们玩得无法无天,不亦乐乎,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美好的时光……”蒂娜说着,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微笑。
“马森内里这座城市,遍地都是佣兵,修行的氛围格外的浓郁。随着年岁渐长,我们逐渐没有了玩闹的心思,开始认真地钻研起魔法来。老师收我们三个为徒,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借鉴,到了后来见我们三个人进步迅速,他便好像忘了最初的目的一般,开始悉心地栽培我们。我们三人所需要的任何材料与道具,他都会动用佣兵公会的资源早早地为我们办妥,一些珍贵的魔法典籍,他也会通过各种关系筹借而来。在老师的支持之下,各种条件我们应有尽有,提升进步的速度越来越快。”
听到这里,洛奇暗道:怪不得里戴蒙能调教出三个这么厉害的徒弟,也不看看人家当年下了多大的本钱。
蒂娜又道:“随着进境飞速提升,我们三个人逐渐有了攀比之心。我倒还没有什么,可能因为我是女生吧,真正闹得的是海迪斯跟法尔帝两个人。法尔帝当时年纪虽小,但或许是受火元素影响了性格,性情却是十分的张狂、火爆,即使是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岁的海迪斯,也是毫不示弱。海迪斯更是野心勃勃,不肯服输的性子。两个人经常针锋相对,为了各自系别的魔法争论得面红耳赤,以至于大大出手。由于我跟海迪斯是同是光系的缘故,时常在一起相互讨论,所以我们的之间的关系比较好,法尔帝便连带着我也一并敌视,受了伤之后拒绝我为他治疗,宁可喝下药剂自己恢复。现在想来,我们的关系那时起就已经恶化了。”
“十六岁那年,我们各自开始了外出试炼。那一年,我十六岁,海迪斯十七岁,法尔帝只有十四岁。原本我们是分开各自历练的,当时的我漫无目的,从马森内里出发一路记录沿途见闻,一年后我到达了南方的可可西里城,没想到在那里我竟然很巧合地遇到了海迪斯。时隔一年,一路走过了许多陌生的城市,见过了许多陌生的人,当时再见到他,我觉得格外地亲切,算起我们也是青梅竹马了吧,彼此间都有着一份情意,见到他的那个下午,在可可西里的街头,我们接吻了,那是我们的初吻。”
“然后我便与他结伴而行,共同游历。两年后我们再回到马森内里时,已经是一对情侣。在历练的这几年里,海迪斯的进步十分的迅速,不仅跟我远远地拉开了距离,跟法尔帝也拉开的距离,成为了佣兵公会史上最年轻的七阶光系魔法师。回到马森内里的第一夜晚,他就走进了老师的房间,跟老师深谈了一个晚上,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色十分不满,就问他跟老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将话题岔开了。后来我又去问老师,他们俩到底谈了些什么,老师也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那天晚上他跟老师究竟谈了些什么。”
“当时我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情,只是以为他去跟老师要什么特别的材料或是道具,让老师为难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追上与海迪斯之间的差距,我跟法尔帝都开始闭关潜修,不问外物。海迪斯却很快就又离开了马森内里,当时他来跟我告别时是说,他要去寻访西部的一座法师塔。”
“大概过了一年的时间,他才从西部回来。回来时他的实力已经提升到八阶,这一消息让我跟法尔帝都很受打击,当时我们也不过才六阶实力而已。那次回来,我就发现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当时还以为是由于他实力的提升,令他产生了更多的感悟,可过了不久,老师就感慨着跟我说,海迪斯的野心太大,收海迪斯为徒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我当时很吃惊,想要找海迪斯好好谈一谈,可惜他却又没有了踪影,似乎是又离开了马森内里,而这一次他没有跟我告别。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像是失踪了一般。”
“我一直担惊受怕,一直等待着他再次出现。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他才终于回来,但是我已经来不及询问他了……当时我是听到老师的房间里有惨叫声,才走过去看看,却在门口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身影,以及法尔帝在后面通红着眼睛紧追不舍的身影。原来老师已经遭了他的暗算,被他用黑暗吞噬吸成了一具干尸。我大叫他的名字,他也头也不回,那个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只能看到他环绕着黑气的背影!”
说到这里,蒂娜泪如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