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米果果闭着眼睛侧卧在床榻上,朦胧中犹还记得睡前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
——小绒,我们一起睡吧,有我在,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我会保护你的,小绒,拼了命也会,相信我。
——有我在,你不会再孤独一人。
是怜悯?还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呢?
她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居然在听了小绒清清寥寥几句话过后,打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强烈地想要保护他的欲望。
不想再让他受到伤害,不想再看见他痛苦,只希望能竭尽自己所能地,保护他。
哪怕……其实自己才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一改想要分开就寝的初衷,果果霸道地硬拽着小绒一起躺下,刚开始还能保持规规矩矩的睡姿,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口水四溢,把被子一脚踹飞,整个身体爪哇成古怪扭曲的形状。
小绒悉心替她反复整理过好几次棉被,最后不得不宣告放弃,直接将被子呈圆筒状裹在那丫头细弱的身子上面,随她爱怎么翻滚怎么翻滚去。
一觉睡到五点半,天刚蒙蒙亮,果果被尿憋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整张大床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小绒呢?
迷迷糊糊摸起来上了马桶,果果重新系好裤子,呆呆站了一会,脑袋逐渐清醒起来。心里惦记着小绒,想了想,虽然天寒地冻让人十分贪恋被窝里的温暖,她还是摸索到房间中央的八仙桌旁边,费力地用打火折子点了蜡烛,然后又摸索着抓起厚厚的衣裤穿戴起来。
不经意抬眼望了望窗外,白茫茫雾蒙蒙的,昨天夜里风雪交加,居然肆虐了整整一夜,如今积雪掩饰去四周所有的景物,天地间银装素裹,只剩下屋檐下凝聚成柱的冰霜结晶与远景一片苍茫。
风从窗户缝隙中灌了进来,刮在脸庞上,跟刀割一样。
果果缩了缩脖子,原地蹦跳了两下,一双小手紧贴着脸蛋,又是揉又是搓,不过一会,倒也暖和起来。她又四下打量了打量,发现小绒的衣裳不见了,只剩下两件披风挂在门边的木质衣架上。
果果抓起一件红绸羽缎黑锦斗篷披在身上,又抱起另一件,悄悄掩了房门往外走去。穿过走廊,刚到楼梯口间,遥遥望去,只见楼下摆放整齐的十多张客桌在黑暗中阴森森地展露出轮廓,唯独靠窗一、二排桌椅被投射进室内的雪光映得雪亮雪亮的,连带形状古朴的实木窗框也一并投影下来,在桌椅上交错出深深浅浅诡异的纹样。
果果自幼生长在南方城市,从未见识过雪景,如今亲眼见着了,心里十分稀罕,除了彻骨的恶寒让人心生畏惧之外,其它一切都那么新奇美妙。
她站在原地看着看着,不觉入了神,好一会,避过冰凉的雪光,才将眼光渐渐移至阴暗处,又猛地发现一道蜷缩成团的身影。
小……绒?
那身影坐在角落中的一张木桌上面,一只脚盘着,一只脚卷曲起来,整个身体往前微倾,双手交握置于嘴唇之前,仿佛在思考某种高深莫测的问题,又好似纯粹在发呆。
他的表情深沉而凝重,一双剑眉深深地皱起,好像十分痛苦。剑眉下漂亮的眼眸却仿佛夜猫子一般剔透明亮,眸子里凝聚了万千星光,在黑暗中隐隐透出华丽高贵的色彩。
那,真的是小绒么?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那种表情,好像在认真地思考,又好像在默默地忏悔。他静静地瑟缩在黑暗中,仿佛融入漆黑的空气里面,若不是那双明亮的瞳眸,若不是呼吸间一团团薄薄的氤氲雾气,他几乎是要湮灭下去了。
果果一动不动地站在二楼台阶上凝视着他,看见那身影略微动了一下,接着他轻轻地闭上双眼,将脑袋深深埋入双臂之中,整个人仿佛瑟缩得更小了,很快,空气中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很痛苦,非常非常地!
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迅速从果果心底窜了上来,她望着他,仿佛连自己也深深地被他感染,不知不觉感受到那种不可言喻的苦楚来。
那是他深藏不露的表情啊,绝不会在人前展露出来的一面,无意中却被她偷窥看到了,才发现,原来,她自以为很了解的那名少年,其实离她很远很远。
她不懂他,完全看不懂,他的痛苦,烦恼,忧伤,无助……从来都不愿在她面前展现出来啊。
她能看见的,只有他的笑,浅浅地噙在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之中,浮现出淡淡的忧伤。
那一刻,明明熟悉的身影变得如此陌生起来,虽然陌生了,却更具有实在感,说不上为什么,果果反而觉得这个样子,让他更像一个人,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橱窗中高雅矜贵的玉琢的娃娃。
又站了半晌,脚都酸了,果果这才故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一边假装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扶住楼梯扶手缓缓走了下来。
小绒警觉地从双臂中抬起脑袋,侧过脸来的时候,面庞上又重新戴上了以往那层虚伪的面具,他温柔地笑着,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并歪着脑袋恶作剧一般向她招了招手。
明明知道只是伪装,可是……如果拆穿的话,他会痛苦吧?所以,还是继续演戏比较好吧?果果十分配合地扮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凑过去,在小绒的帮助下同样爬上桌子,将怀中抱着的斗篷替他披在肩上。
“站了许久了么?”小绒呵着冰冷的双手,又将披在肩上的斗篷稍稍拉拢一点,然后将果果抱过来,放在自己大腿上,抱在怀中当暖炉。
“没有呀,刚醒了才起来呢。”果果眨了眨纯稚的双眼,露出无辜的表情:“我还没看清楚小绒,小绒便把我瞧见了。”
小绒笑了笑,直接戳穿道:“骗人。”
“哪有~”不至于吧?他方才的模样,应该没有发现她才对。果果想不通自己哪里走漏了风声,亦或许这家伙在使诈?
“你这丫头,现在心里一定在琢磨我怎么知道的对不对?”小绒宠溺地双手环抱住怀中的小家伙,好像绑架一样桎梏住她的双手,接着惩罚性地埋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听见果果害羞地‘哎呀’一声,这才笑了起来,拿下巴摩挲着她的脑袋,如实相告道:“你一直抱着这件斗篷,久而久之,难道不会觉得它也会随着你的体温变热么?”
呃,不是吧!
这家伙居然从她递给他的斗篷的温度上揣度到她的一举一动!
这……这等细腻如发的心思居然被他拿来用到这些‘旁门左道’上面,实在是巨大的浪费啊啊啊~!!
好吧好吧,你赢了,我投降……
果果长叹口气,沮丧地搭垂下脑袋,乖乖抬起双手‘投降’,一副好可爱的小娃娃模样。
看见她那副模样,不由得又逗得小绒低声笑了起来,拉过披在背上的斗篷,将怀中的小人儿一并包裹住,来回轻轻地摇晃了片刻,他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温柔地问道:“小米姑娘,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吗?”
“去哪?”‘小米姑娘’?怎么转过背又改这称呼了?
小绒停顿了一下,拥着果果的双手又紧了紧,他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遥远未知的彼方,坚定道:
“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