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地面上覆盖了一层大雪,秦明妆踩着厚厚的积雪,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鞋面已经完全湿了,提着罗裙急得团团转。在她忍不住冲出去小筑的时候,门被推开,是路霜白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和雪地的色彩反差,让秦明妆不得不把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路霜白话未出口,已经咳嗽不止。
秦明妆走到路霜白身边,礼貌的行了礼,但语气却不恭敬:“路大人,我无法入宫面圣。”路霜白赞成的点点头,侧过身,微咳:“你的身份毕竟特殊……叫陛下识破你的身份,别说你的命,可能我们路家都会受牵连。”
秦明妆见路霜白身体有恙,想到的不是问安,而是在脑海里模拟着一幕,抬腿踹飞对方的情景,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还没疯,不会妄自挑战路霜白,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已经气的能笑的出来了。
她微笑着说:“既然路大人早知如此,为何还要向陛下提起是一个锦衣卫校尉,破获了静慈庵的案子,让陛下提起了对该校尉的好奇心呢?”
路霜白昨晚叫人对秦明妆说,隆靖很想见见破获静慈庵事件的有功的锦衣卫。叫她第二天早朝之后,换上锦衣卫的飞鱼服进宫面圣。
秦明妆当然不干,她还不想死。于是天刚亮就急得想冲不出小筑找路霜白。
路霜白继续咳嗽,很节奏,三声一小节:“……难道要对陛下说假话,叫我路霜白犯下欺君之罪吗?”
秦明妆想打人。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简直是路霜白一贯的托词,屡试不爽,果然秦明妆明知道对方在胡扯,但是无法反驳他,秦明妆扶额:“你叫我女扮男装进宫面圣,就不是欺君之罪吗?”
路霜白一个激灵,似乎顿悟了什么,立刻道:“的确,那你就这样进宫吧。”
秦明妆道:“那路大人窝藏谋反罪臣秦启庚原本已经死去的女儿,算什么?”既然你打算互相扯皮,那就试试。
路霜白微微一笑:“算什么罪,自然有陛下定夺,今日进宫面圣不可更改,你穿什么,什么打扮,随你高兴。如果陛下降罪,路家也只有承担。”
路霜白摆出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姿态,反倒让秦明妆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路霜白知道游戏规则,还在增加游戏规则来牵着秦明妆走。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甘心因为我的牵连,全家被降罪。”
谎言太假,秦明妆再也撑不住,喊了出来。
路霜白冷笑,道:“我曾说过,救你出来是不想你继续受辱,你还记得吗?”秦明妆觉得路霜白的笑比雪后的空气还要冷,不得已点点头。随后路霜白展露出慈悲为怀的笑容,很满足的道:“当初救你出来的目的,就能证明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被你牵连也只能说明,好人的悲哀。历史上有很多善良人的都是这样死于非命的。”
路霜白把历史上的好人都拉上垫背。
“路大人的大恩大德,秦明妆不知何以相报。”秦明妆冷冰冰的道。
“进宫面圣。”路霜白斩钉截铁。
虽然空气很冷,但她身上却滚烫,她咬牙道:“如果我不去呢?”
路霜白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无聊的问题,我们之间关于这样的对话难道还少吗?你说你不去,我能把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虞姬虞姬,奈若何。
可惜,这里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路霜白的潜台词是,我能拿你怎么办?当然是辽东折磨你爹了。
秦明妆呵出一口气,一团白雾,咬住下唇,努力的让自己把头低下去,声音尽量柔弱:“是,都听路大人吩咐。”
“唉……”路霜白又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道:“所以呢,以后你听我的话就好了,要求和问题再多,最后也是废话。”
“路大人真是大善人,大大的善人,您的大恩大德,秦明妆必当涌泉相报。”一阵冷风吹过,湿寒的紧。
路霜白道:“可惜,我这善人今天不能和你一同进宫了。”
“什么?难道我要自己去?”
“嗯。”
“龙漾晗呢?”
“一陛下没有召见他,二他已经有新的任务,早朝之后便离京了。”
秦明妆愣一下,问:“新任务有危险吗?”
路霜白放眼远方,不答。秦明妆意识到自己话语的失礼,马上把话题重新回到刚才的进宫上面:“……路大人为何不一同前往?您是锦衣卫指挥使。”
“我染了风寒,不便入宫。”
“风,寒。”
“对。”
就算知道路霜白是装的,但又能如何呢?而且路霜白似乎是故意装的很假,让秦明妆看得出来,来气她。秦明妆不想让他得逞,并不生气,装作深信不疑的样子,嘘寒问暖,又假模假式的提供了一张说是恩国公府里原先的秘方。
秦明妆最终还得进宫。
进攻前,路霜白递给她一个折子叫她代交给皇帝陛下。秦明妆很有自觉性,并未偷看。
秘密召见静慈庵有功校尉这个借口,是路霜白提供给隆靖和秦明妆的,但受到以往种种事情的限制,局面就变成了这样。秦明妆胆战心惊,怕隆靖会识破她,每往皇宫走一步就觉得离死亡进了一步。隆靖则想好看看可能是自己亲人,又受了很多苦的秦明妆,在召见的时候,几次叫秦明妆抬头,每次都吓的她几乎魂飞魄散。
隆靖大概也猜测到她在怕什么,为了打消秦明妆的戒心,尽量表现的和蔼可亲。其实他对秦明妆几乎没有印象,狩猎那次,他根本没有注意过她,而且他一天见的大臣宫人又何其多,真的无法记清。
有很多事都是如此,只有当事人在乎而已。
按照常例,礼数寒暄表扬过后,隆靖就该赏她点使用的金子银子,然后结束面见。但隆靖却走到秦明妆身边,对着低着头的秦明妆细细端详。
这样纤细的女子居然被自己罚入教坊司承受女子最悲惨的命运,隆靖心里微微发凉。但他仅是对秦明妆这样想,对于同在教坊司的其他大臣子女,他则完全没有罪恶感,仅是秦明妆可能是他的亲人。
“路指挥,对你可好啊?”
“路大人尽职负责,对下属都很好。”秦明妆不知道已经错过了一次报复路霜白的机会,她想的都是不要随便诋毁路霜白,叫小心眼的路霜白给自己有机会穿小鞋。
隆靖很满意,叫秦明妆起来问话。这会大殿里只有他们二人,皇帝的贴身太监承恩叫隆靖打发到门口望风去了。
“你以后有何打算?”
“尽职效忠。”秦明妆道。
“朕要的不是这样的套话。你倒说说你以后具体打算,尽管说。”
秦明妆脑袋里快速的衡量了一下利弊,及时作出反应,道:“我希望能做路大人的贴身护卫。”
隆靖非常高兴,正合他意,叫路霜白把秦明妆带在身边就不怕她多出事端。所以大袖一挥:“朕准了。”
秦明妆暗自高兴,虽然她恨不能离霜白越远越好,但做路霜白的贴身侍卫,一是不用被关起来,二还能接触锦衣卫的消息,有了和外界沟通的途径。三,路霜白侍卫不会没有官职,有官职,就有下属。
她苦苦求路霜白也得不到锦衣卫身份,隆靖只要一句话就办到了。
秦明妆跪下谢恩,隆靖想了想又道:“朕再赏赐一间大宅。”秦明妆感激涕零,终于可以摆脱路霜白了,可隆靖又说了下半句:“在路指挥的宅子隔壁。”
“……”秦明妆有气无力的道:“自主隆恩。”隆靖不会叫她跑出自己眼线路霜白的监控范围的,还是越近越好。
隆靖做的这些,在秦明妆眼中,不过是昏庸的皇帝赏赐一个小功臣,并未察觉其他的个人感情。她仍然恨着他,这点隆靖能预料到,只是没想到那么深。
做了皇帝,很快就会学会忽略其他人的感情,默然其他人的痛苦。
秦明妆忽然想起路霜白那份奏折,忙掏出来毕恭毕敬的呈给隆靖,心里担心隆靖因为她交的迟缓怪罪她。隆靖接过,扫了一眼,然后递给秦明妆,问了她一个问题,吓的她脸色煞白,那个问题是:“你觉得这里面,哪家的女子做太子妃合适?”
秦明妆打开折子一看,里面详细的记载了各位候选太子妃的情况。候选只有三位,但每一位都情况都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涵盖各个方面。甚至连几岁曾落水,几岁曾跌伤,伤到哪里都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