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此时阵雨已停,空中布满云霞,小村庄虽然冷落寂寥,但这初夏雨后的景质,却是十分迷人,左右邻舍,陆续跑出几个毛头小孩,抱着藤球,跑来跑去,地面十分泥泞,孩子们玩得很尽兴,浑然不顾浑身污泥,东边屋舍里,走出两名黄衣少女,各端着一盆衣物,挽着衣袖,陡然见到我这张生面孔,二人愣了一下,低头窃窃私语几句,嘻嘻哈哈向村口走去。
我心中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一个“绝世好计”,匆匆回屋收拾自己换下的湿衣服,向周大娘叫道:“我去洗衣服啦。”便向门口大步跑去。
“等会儿,姑娘。”周大娘惊人般速度跑到我跟前,左手抱着一盆衣服,送到我怀里,笑道:“喏,把你相公的也一同洗了吧。”
我心中更是不爽,凭什么要我帮他洗衣服。我拿着衣服,飞似奔向村外,追向那两名女子,泥泞山路不远处,几处紫薇树下摇曳着两个黄色身影。我高声叫道:“两位姐姐等等。”
二女回过身,狐疑地注视着我,左边女子,约莫十五六岁,面容白净,体态微丰,另一女稍大一些,清秀的瓜子脸上,略带青涩,看样子像两姐妹。“你叫谁姐姐呢。”丰腴少女大声问道。
“冰儿,不许这么无礼。”另一女轻叱道,即向我抱歉道:“姑娘见笑了,我妹妹就是这样不懂礼节。”
或许,我早已习惯了李睿言的傲慢态度,也不把冰儿的话放在心里,“不是,是我叫错了才对,冰儿姑娘应该是妹妹才对。”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冰儿奇怪道,圆圆脸显得十分天真。
我暗觉好笑,“你们去洗衣服吗,带上我吧。”
“干嘛要带上你,我又不认识你。”冰儿傲慢道。
“我叫怡儿,现在算是认识了吧。”我套近乎道。“好啦,不要逗人家了,我姓乔,名瑶雪,是冰儿的姐姐。”乔瑶雪温柔道,她温文柔雅,与乔冰儿嚣张跋扈更是不同,那温柔语调更是我学不来的。
我一路扯东问西,才知这村庄名叫玉堂村,大概讨金玉满堂的好彩头,故取这个名吧。我左右变着方式问她们武陵镇下落,这两姐妹长居河南,迁来此处也不久,对江南事物并不清楚,我心下仅有的幻想破灭了,晚霞暖暖地洒落在我身上,可我的心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便是一条瀑布,从山顶飞流直下,像银河泻下十分壮观,底下一个诺大水潭,水清见底,水花溅起之处,荡漾起阵阵涟漪,二女引着我小心翼翼地踏到潭边,各寻一块滑石洗衣,我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面对盆脏兮兮的衣物,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冰儿奇怪地望着我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我觉得你挺眼熟的,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站在周大娘家门口。”
“是啊,怡儿姑娘,你是周大娘的亲戚吗?”瑶雪也显得十分奇怪。的
“嗯……是啊,她是我姑姑,我娘叫我来看她的,上午才到。”我发觉自己扯谎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我顺手取出自己那件浅绛色罗衣和李睿言月白色锦衣,一股脑儿抛在水中,螺旋桨般绕来绕去。
乔家姐妹惊愕地看着我,齐声道:“你在干嘛?”
“洗衣服啊。”
冰儿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把捞起绛罗衣,“笨死了,我帮你洗吧。”她拿起罗衣,仔细端详一番,夸道:“好漂亮啊,手工真好。”
我心中暗自得意,那当然了,我娘缝制的衣服,比这些粗布麻衣当然细质精巧多啦。
瑶雪见我手中白色锦衣,秀眉微蹙,秀目掠过丝疑惑,悄然伸手取了过来,淡淡道:“我帮你洗吧。”
我心中大乐,拍手笑道,“多谢姐姐,嗯,你别洗太干净啦,这是那个大坏蛋的衣服,随便些好啦!”
瑶雪抿嘴微笑不语,更是认真地洗衣服。橙色霞光渐渐暗淡下来,自从那夜树林梦魇后,我极惧黑夜,催着二人赶紧回村,转念一想,等会又见到李睿言,却又不想那么快回去,心中十分矛盾“瑶雪,等会我上你们家玩会吧。”我厚着脸皮道,和她们相识不久,谈这要求自是十分冒昧。
“好啊。”冰儿爽快道,“我正好也有话想跟你说。”她的言语似乎在算计些什么。
“不用跟你姑姑说吗?”瑶雪问道。
“不用,我早和她说过啦。”
……
回到玉堂村,为了不与周大娘撞见,我一直走在二人身后,径直走向东边竹舍,舍内摆设简洁,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两人年纪与我相若,却比我能干百倍。瑶雪转身去晾衣物,冰儿拉着我的手,笑嘻嘻道:“怡儿姐姐,我答应让你上我家来玩,那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原来这鬼丫头果真在算计,“什么事啊?”我问。
“那衣服送我吧。”她墨黑的眼珠溜溜转着。绛罗衣是娘亲手做的,怎么可以随便送人,而且衣服被我几经“蹂躏”,磨损不少,亏她也要,我犹豫道:“可是,那衣服坏了。”
“没事,我叫姐姐补下。”她积极道。
“既然这样,好,我就送你吧,不过……”本姑娘虽然好说话,不过也不傻,她那么爱算计,那么就和她好好算计算计。
“不过什么?”
“今晚可否让我留宿一夜?”
“为什么,你不是住你姑姑家吗。”
“她家有一个大坏蛋,老欺负我,拜托了,冰儿妹妹。”
“这——”
……我磨破嘴皮,才求得冰儿同意,瑶雪亦是十分好说话之人,也同意了,让我睡冰儿房,她们姐妹一起睡。晚饭后,瑶雪收拾铺盖让我早点休息,这个乔瑶雪,我越来越佩服她了,长得文秀,又会洗衣做饭,十足一名好女子,谁娶了她真是有福了,我虽然自负“才女”盛名,但多数都是“半桶水”而已。连日来的奔波,始终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早已疲惫不堪,如今躺在温暖被窝里,瞌睡虫“造反”了,不多时便昏昏沉睡了过去。
一缕晨晖透过纸窗,窗外传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声音,夹杂着孩童的吵闹声,砍竹伐木之声,更别有一股乡野气息。我揉揉惺忪双眼,李睿言熟悉的面容陡然出现眼前,我心中一懔,这不是乔家吗,他怎么会在这?大清早出现幻觉不成。我使劲揉搓双眼,果然是他,他趴在床沿,安稳而睡,呼吸微弱均匀,嘴角微扬,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我满腹疑团,难道他有天大的本事,遁地到这来不成,好好有床不睡,偏上这做什么,真是怪透了。
我推了推他臂膀,叫道:“李睿言,起来了。”他睡眼惺忪,长长睫毛闪动着,深深打了个哈欠,“你醒啦!”
“你在这干嘛?”我有些气愤,上哪跟哪,真烦人。“相公不在娘子身边在哪?”他故意表现得十分真切,“一晚上鼾声如雷,吵死了。”他看着我,“埋怨”道。
鼾声如雷?这词眼我从小到大都不曾听过,他真长一副“毒舌”,一刻不笑我就会死不成!“谁鼾声如雷了,少乱说了。”我极力辩解。
他摇头浅浅一笑,一把推我进去,跃上chuang来,倒头就要睡觉,“本公子昨夜一宿没睡,睡进去些。”他举止十分强硬。
“要睡去别处睡,这是我的床。”我抓着他的衣服使劲往外推。
“别吵!”他一把按着我躺下,小小的床一下躺着两个人,显得十分拥挤,他右手搭在我肩头,我始终挣脱不得。
我心中扑扑乱跳,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他也太当儿戏了吧,越想越觉气愤,他真当我是他娘子不成,这一路上,被他欺负得还少吗,凭什么要任他摆布,我咬牙切齿道:“快点下去,不然我踢你下床。”他安合双目,静静地躺着,他熟睡之姿,恬淡安静,完全不似白天目中无人的德行,脸上忽然一阵潮热,心中暇思连翩,不禁暗骂自己好不要脸。我悄然挣脱他手臂,从床尾慢慢爬下来,提着鞋子,快步向外走去。
迎面走来两个熟悉身影,手中各捧一件衣服,面容冷峻,充满妒恨之意,我顿时觉得被嘲弄一般,思绪全无,四周一下暗淡了起来。
二人正是瑶雪冰儿,冰儿冷冷地盯着我,说道:“不去侍候公子,要上哪?”短短一夜,她态度转变非常,就连温文尔雅的瑶雪亦变得冷漠陌生。冰儿拿着衣服,塞到我怀中,淡淡道:“这衣服还你。”
“你不要啦。”我奇怪道。
“云景怡,你少假惺惺了,我——”她未说完,瑶雪立刻向她使了个眼色。
我更是纳闷,我们时候得罪她们了,好端端的态度竟来个一百八十八度转弯,而且我并未告诉她们全名,她们是怎么知道的。“你能说清楚些吗,发生了什么事啦?”我小心翼翼问。
“你还装……”冰儿指着我,大声咆哮道。
“我装什么了,你干嘛对我指手划脚?”我拨开她圆润的手指,心中越发急燥。
“冰儿,小声点,别把公子吵醒了。”瑶雪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冷冷道。我顿时明白几分,她们二人莫非是李睿言的婢女,就算是,我又没得罪她们,昨天之前,我压根没见过她们,难道她们认错人了?那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快点离开我们公子,否则我乔冰儿饶不了你。”冰儿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啊,要动手是不是,我随时奉陪。”瑶雪在一旁痴痴地听着我们争吵,始终一言不发,冰儿一个劲地推她,最后,才悠悠说道:“这几年我常在公子身边侍候,我一刻也离不开他,为了他我死都愿意,可是他却对你情有独钟,那****遣散所有别苑的仆役,却唯独留下你,我与他主仆情义多年,却终究不敌你万分之一,我好恨,我好恨……”一泓清泪从她眼角悄然滑落下来,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我原本蓄势待发,准备好与二人大吵一架,可是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心软下来。
“听到没,本来应该姐姐留在公子身边才是。”冰儿再次嚎叫道。我横了她一眼,这女子越发讨厌,不但爱多管闲事,而且尖酸刻薄。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乔瑶雪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她离了李睿言,或许有可能活不下去,可是,这一切关我什么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要zhan有李睿言,想到这里,刚刚熄灭的火,又重新点燃起来。
瑶雪“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身前,哀求道:“云姑娘,我求求你,你离开他吧,反正……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她渐渐开始语无伦次:“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冰儿,去,去我房里把手饰银两拿出来,快……”冰儿俯身扶起她,向我拧眉瞪眼道:“要多少,说吧。”
她什么意思,难道我就是那种贪财无耻的人不成,我冷哼一声,心中傲气蓦然上升,驳道:“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这样,你不必这样求我,好,我走。”踏出乔家门口,明媚的阳光淡淡洒落在我身上,四周空气淡然,孩童玩耍,男耕女织,各自忙活,短短的几刻,我强烈的自尊心竟受到如此“催残”,守着个花花公子当宝,迟早有你们苦头吃,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离开玉堂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