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观景室突出在船舱区的下方,包括脚下五面皆由玻璃帷幕构成,飞行途中可以饱览地面风景无遗,但有员额限制。很幸运地还有空位,我和洁根都可以看到起飞的景致。
升空的过程中,洁根看着地面景物越缩越小,就算不显露在表情上,我也知道她觉得十分稀罕兴奋。我则没什么感觉,上一生搭飞机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这类视频却很容易在网上找到。
小观景室「感谢您的莅临」的赶人广播声传来,我便对她说:「回房吧。」是,因为旅客多而观景室空间有限,要来这儿观景是需要经过预约登记的,超过人数的话还得抽签。
乘着飞艇往目的浮游了几天,洁根发现我浮世得和初见时的第一印象不同,基本是一个埋头苦练的沉闷家伙。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除了冥想还是冥想,然后,就是排队抽签去利用飞艇上的健身房。
因为飞艇上没什么空间让我做其他激烈的运动,我只好增加自己高强度重量训练的时间。每次跟在我后头用我用过的健身器材的乘客,看到那重量数字都以为是小孩子的恶作剧,骂骂咧咧地将它调整回来。
身为修女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日课,也做得很勤快,但跟我一比那可就天差地远了。反正飞艇上设施就那几样,也都得排队,她就试着像我这样长时间的冥想,结果没几个时辰就心思散乱、精神上十分疲累。于是她渐渐觉得至少我有刻苦修行这优点,对我的印象稍有好转。
在第四天的航程上,其实离目的地已经走完一大半路,我依然在冥想「打发时间」时,突然「心生警兆」,「放出神识」一扫,望飞艇外头四周仔细看了看,居然被我看到了一个可疑的小点。再靠近过去仔细看,那是--
龙骑兵。
正以望远镜远远地缀着飞艇后头盯梢呢。
不出我所料,不久以后他另外三名龙骑兵伙伴过来会合,四人四骑变一拥而上。将飞艇包围。这时飞艇上的了望当然也早已发现他们的敌意,艇上警铃大作。
回到寝室,睁开眼睛,看见平常面瘫的洁根难得露出些微不安的神色,我便主动对她说:「没什么,空贼来打劫而已。」
「哦那我就放心了,原来只是空贼来打劫—-不不,这很充分足够令我紧张害怕的好吗!」洁根大惊失色:「如果船员没有将空贼击退,飞船被占领,老弱妇孺也罢,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可是会被捉去卖成奴隶的呀!」
「我还是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紧张的。」我平静地反问道:「妳会不会飞?」
女孩一脸茫然:「当然不会。」
「不然或者我们突施辣手,干掉一个空贼,抢来他的坐骑--妳会骑飞龙吗?」
「……还是不会。」
「为了避免被捉为奴妳要跳船自杀吗。」
「……教规是禁止自杀的。修女单纯为了保护自身清白贞节而自杀,不算殉教。」洁根闷闷不乐地回答。
「那就结了。」我耸了耸肩:「反正我们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就算船员们号召乘客一同抵抗,打也打不过那些孔武有力的空贼;就算打得过,若他们挟持其他乘客威胁,我们也只好弃械投降。或者妳试着要拼到他们杀尽这船上任何其他人为止?」
洁根沉默了半晌,气闷地摇了摇头。
「是了,所以,反正我们也无能为力,担心也没用不如别白费心。」
安慰她是这样说,其实我心中比她还沮丧。
无能为力。
从最初魂穿来这个世界,看到那女魔头滥杀无辜,我就是无能为力。然后和蔼的九指狐大夫在我面前被他仇家残忍的杀害,我还是无能为力。到现在我仍然无能为力。我不够努力吗,还有什么是我能做又没做到的?什么时候,究竟到什么时候,我这微薄的一己之力,能够派上用场。
和我的胡猜乱想不同,船员并没有鼓励乘客一齐抵抗。当然他们肩负守船的责任,结果死伤得七七八八。我心中难过,其实若借助命运之矛的强大力量,或许能打倒甚至重伤一名空贼,甚至将四人全都击退。但就算他们愤怒之下仍无法击坠飞艇(我也不清楚,也许这种比空气轻的航空载具的安全性高得令人意外,很难坠毁),万一把怒气发泄在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乘客身上,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不久空贼们攻占了驾驶舱,飞艇掉头,离开了原本的航向,转往密林中一处贼寨降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和我的猜测差不多,空贼们先把艇上的财货洗劫一空,然后把乘客聚集在一起,问了几次有没有人家里付得起赎金的?自然没人应声。
付得起又怎样,天底下哪个白痴空贼,会在收到赎金后千里迢迢把肉票送回去,还增添自己被捕的风险。当然是先勒赎再撕票--看心情也可能是先撕票再勒赎。
当然也有极少可能性例外。
如果家族势力够大,付了赎金没看到亲人回归,奋雷霆之怒,可以买下一整支飞骑雇佣兵天涯海角地追杀这群空贼,想来他们也不敢不放还肉票。
接着空贼们开始把俘虏分成两批:老弱妇孺,和青壮年。我和洁根虽然实际年龄都不大,但吃不住身板好,都被分到青壮年那堆去。也许这还算是幸运,因为那批老弱妇孺不久就被赶去密林里,要她们自己「走回家」,那么最终下场大概都是葬身于密林之中。
大概是看我俩的衣服料子比较好,空贼特意多问了我们几句,家里付不付得起赎金?甚至还耐心解释了几句,说把我们卖为奴隶其实拿不到几个钱,如果赎金能比它稍微再多一些些,他很乐意放我们回去。当然我和洁根对望了一眼,都没有上当,很坚决地继续摇着头。
接下来我的旅途自然就没有来时这么称心如意了。首先洁根和其他长得还过得去的女子,自然从我们当中被分开,她们的身价是不一样的。然后我们剩下的人被关进一个大木箱似的笼车中,被不知道什么力气很大但走起路显然不怎么平稳的巨兽拉着,不辨天日、摇摇晃晃地兼程前进。屎尿请自行脱下裤子去角落有个特地留下铁栅格的车底板处解决,食物呢,约每天才有一次投食,都是发霉掺砂的粗粮。
起先笼里共患难的准奴隶们,还能勉强维持文明地互相礼让,没几天工夫,就变成手快有、手慢无的争抢了。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人白目的浪费食水(角落垂下来的一个水管),比方说拿来擦洗身上脏污什么的,所以这方面还没有亏待我们,一直有充足的供应。
押送囚车的盗匪人数不多,其实我本来随时都可以唤出命运之矛,破壁而出,击杀或伤几名盗匪后轻易逃离。然而我想这儿既然是密林,难道我真要在此上演什么绝境求生,不如出了密林再动手。等到出了密林,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这儿居然是魔族国度地界,我一个人类若是在此地破车逃生,未免太显眼了吧?如果不转身逃入密林,只怕逃没几里路就被魔族警卫捉了起来;如果要回头逃进密林,我按捺到现在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所以只好继续等待机会。
时机一失不再有。
我们无惊无险地到达了奴隶市场,就一齐被烙上了奴隶印子--主要烙在脸上和肩头两处,这时第一次有人注意到我身上穿着铁疙瘩,不过因为没有妨碍到烙铁,也就没人多管闲事。
附带一提我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过每个人都这样,也就并不特别显眼。
接着盗匪们到处访价,也不知其中一个是自哪交到的好运(我绝对没分享好运光还给他),不用付贼贵的抽成拿我们去参加拍卖,直接有大客户给大单子--价钱可以,他就全要了。
我听到那人和侍从的交谈,而他后来也直接对我们表明了身份,令我大吃一惊:那居然是一位新赎教的祭司。九尾狐大夫虽然为我说过新赎教三教派彼此征战杀伐的历史,但我可分辨不出这位仁兄是属于其中哪一边的。
他买下我们之后就对我们做心里喊话:神这么仁慈,他身为神使自然也一样仁慈,虽然教内实在是需要劳力,不得不出此下策来买奴隶,但我们只有身分上是奴隶,只要好好工作,完全可以得到一般劳工应享的待遇--所以,别动什么歪脑筋。
好吧,我这白痴居然傻傻的相信了,或者说,我以为,命运之矛对新赎教徒应该也有一定程度的震摄力,也许我有机会见到教内地位较高的人,到时候就很可能被和平的释放。结果我们被转移到海港,被送上了一艘大船,被送到一座孤岛上,新赎教(的这一派)要在这岛上建立一座要塞式的宏伟神殿宣扬神威--但岛上缺食少水更缺乏大量的低成本劳力--我才醒悟最后一个逃离的机会已经错过。
不过在岛上工作了一两个月,我马上发现自己居然安之若素。
每天搬很多很重的石头?那不正好,我需要练体能。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娱乐?那不正好,我需要长时间的冥想。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去读什么全住宿制的学校。
唯一问题是吃不好。我和其他的奴隶很快地都消瘦下来--如果熬过了一开始的辛苦而没死成,要再死也没那么容易,毕竟买奴隶是要花钱的。即使很瘦,不过倒是非常结实。
我身上的铁疙瘩当然也曾引起工头的兴趣--反正他心情不好时,奴隶懒散当然要抽,奴隶再怎么勤快也照样要抽的,可是一鞭子抽在铁疙瘩上实在没什么爽快感。不过当他找上岛上仅有的一位三流铁匠,听说想把铁疙瘩(又没把我烫成重伤甚至烫死)并不容易,很可能需要一些这位三流铁匠并不曾学会的高级技术的时候,他决定为自己省一点麻烦,尽量记得抽我的腿来找爽快感。因此这也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太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