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西岸芦苇丛中，军兵们寻了一块干燥的地方，折了发黄的芦苇铺在地上，再用马鞍作枕头，让刘泽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盖着那条皮氅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愣。
鞑子的动作比预料中快了不少，以两白旗主力三万余人进攻大兴堡，那么对察哈尔的压力就减轻了不少。眼看成功地达成了调敌东还，为察哈尔争取喘息之机的目的，刘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更觉心情沉重。
他要调敌东返，可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大兴堡和三千多部下成为这个战略目的的牺牲品；他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可对今后战局的发展又没有丝毫的把握；他想要达成的最终目的与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显然差距太大！
“大人。”芦苇丛里有人在低低地呼唤，接着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在来人距离刘泽不过六七步远时，刘泽双手抱头保持着睡姿出声道：“谷胡子，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侦骑回来没有？”
谷胡子三两步凑拢上来，蹲在刘泽身边，指了指北方，轻声道：“大人，你听听，大兴堡那边有动静了。”
刘泽侧身，用手划拉开一些芦苇杆子，把耳朵贴在地上凝神静听，却没有听到北边的动静，倒是听出几个人脚步匆匆地赶来的声音。
来人是冯大进和李玉，他们一刻都不曾闲下来。
“启禀大人。”
“坐下说话。”刘泽翻身坐起，拍打着身边干燥的地方示意。
几个人也不拘束，围着刘泽坐下后互相看了看，还是由资格相对老一些的谷胡子说话：“大人，鞑子攻击堡门未能得逞，现在又绕到后山进攻堡西的子堡。子堡居高临下，炮火可以打到堡内任何一处，因此，守大兴堡就是守子堡。方才侦骑回报说后山子堡处有厮杀，卑职不放心又亲自去看看了，确实如此。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大约子堡还在我们手里。”
“大约？”刘泽逼视谷胡子反问一句。
谷胡子脸腾地红了，好在天色黑暗，别人不曾发觉。他忙解释道：“鞑子吃了咱们伏击的亏，这次机警得很，大兴堡方圆二十里内随处可见鞑子游骑，我们难以靠近观看。要不是后山地势高，夜间交战又有火光可见，还真难以判断子堡状况。”
刘泽轻笑一声道：“哼，我看根本就不用去判断后山如何，而是该判断鞑子两白旗攻击大兴堡的真实意图！”
黑夜里，几双眼睛都在眨巴着发亮。
“鞑子会因为我在那甲喇额真无头尸体上的留书而发怒，可是他们决不会负气进攻大兴堡，不，是真正的强攻大兴堡！为何？大兴堡地势险要、营垒坚固而储备充足，强攻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也要付出很多时间，如何你们是皇太极或者多尔衮，会这么傻乎乎地放着战略位置更加重要大凌河城乃至锦州城，而去强攻只有三千人把守的大兴堡，为的只是报仇吗？反正，我他娘的是不会这么干的！”
刘泽顿了顿，李玉从旁边寻来水囊，双手递给刘泽。
“呃……”刘泽打过一个水嗝，抹了一下嘴角，继续说道：“围点打援，拿下大凌河城才是鞑子们的真实目的！”
“大人高见！原来鞑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冯大进立马献上一个马屁：“要不是大人提点，我们还为堡内的弟兄们穷担心呢！”
刘泽摇头摆手道：“不，不是这个意思。鞑子围点是假，打援削弱大凌河守备力量是真。可是围点不卖力，那大凌河城内的左副帅又怎么会急慌慌地派出援兵呢？因此不要以为鞑子是虚攻大兴堡，那架势肯定还是实打实的猛！他们还是会拿捏着一个度，这个度就是——打而不下，轮番消耗我大兴堡内的有生力量。如左副帅中计派兵增援，鞑子必依仗骑兵优势，在王家堡以北的平原上突袭我援军，甚至可以趁势攻击大凌河城。等到大凌河城一下，他们回头就可以顺手抹平已经虚弱不少的大兴堡！”
“大人，卑职以为，鞑子以三万骑兵的力量，似乎还不足以在打援之后攻占我大凌河城。”谷胡子颇有把握地说了一句后，两手托腮陷入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高声道：“鞑子会从锦州方向调兵！”
“啪！”刘泽挥手打在谷胡子的头上，将他的头盔打得一歪，笑道：“正是！这正是我们留在此地却不需急着回大兴堡的原因！你们，都弄明白了吗？”
冯大进似乎尚未领悟到，语气犹豫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以我们手里的一千骑兵抵挡锦州方向的鞑子援军？”问话中也表达出一个意思——那等于以卵击石！
刘泽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冯大进摘下铁盔，挠头道：“卑职、卑职说不好。”
“大凌河城是关键啊！”刘泽说着往后一倒，又躺在芦苇杆子上，双手抱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说道：“大凌河城是锦州东面的屏障，鞑子要攻祖大将军（前锋总兵祖大寿，挂前锋将军印）把守的锦州就必须罄尽全力，就必须首先拿下大凌河城。你们看，此时大兴堡和大凌河城不就牵制了两白旗吗？！如果我们能够更多的牵制鞑子军力，则锦州方向我军的压力减小，就有可能与宁远援军配合起来打一场大战！最起码，也可让远征察哈尔后疲惫的鞑子知难而退！”
这个说法把众人的思想都牵扯得更远了，以至于连谷成都没有想明白，急忙追问道：“大人，那、那我们真的要以一千兵力与鞑子死战了？”
“死战？死战？死战个屁！”刘泽推了一把谷胡子，笑道：“你看本将像是那种死战的人吗？”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大气都不敢吭一下，只等刘泽解惑。
“换位思考，你们要学会当皇太极。”刘泽扳着手指头，边算边说：“锦州、松山、杏山、北校场、大凌河各城，总计驻军不下十万，以鞑子目前孱弱的攻坚能力，各镇要坚守城池不在话下。皇太极要削弱我们，就要引我军出城，或者长期围困。以刚刚远征察哈尔的疲惫之师长期围困各城，显然不行，那就只有前面一个办法了。可锦州和锦（州）外（围）诸城（堡）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能从大凌河城开始着手，一个一个地打，打的同时，还得想办法诱出其他城的驻军，以野战加以歼灭。那么一来，皇太极手中的兵力就……”
谷胡子算计了一下，插话道：“大人，鞑子有骑兵野战之利，可实现倍而围之。”
刘泽突然撑起身子道：“那就最少需要二十万铁骑！他皇太极有吗？”
黑暗中，众人频频点头之际，都没有忘记向自家大人送上赞佩的眼神。
刘泽有些得意地道：“我们留在此地机动，要做的只有三件事！一，时刻关注大兴堡战况，以防有变！毕竟，大兴堡是本将的地盘，是咱们的根基。二，提醒左副帅，不可轻敌出援，只能结阵缓进，不求解大兴堡之围，只以牵制鞑子兵力为目的。三，游击于大、小凌河之间，时刻提防鞑子从锦州方向抽调兵力突袭大凌河城。如此，足矣！”
“是！”众人齐齐抱拳作礼。
远处有人道：“嘘！鞑子游骑！”
刘泽双手虚空请按，众人收声，只听远处一阵马蹄声起，越来越近，在芦苇荡外游转了片刻后，又渐行渐远。
“妈的，等老子有了一万铁骑，管教鞑子不敢猖獗！”刘泽骂过后，看着手下们的黑影子，沉声道：“谷胡子，你去大凌河城求见副帅；李玉，你分派人手监视大兴堡方向之敌，随时回报；冯大进，你带五百弟兄连夜赶到小凌河东岸，重点监视小凌河驿渡口。注意，别让鞑子游骑把你缠住喽！”
谷成、冯大进、李玉起身作礼道：“谨遵大人将令！”
刘泽“啊”哈欠着伸个懒腰，朝三人挥挥手。三人会意离开，走得不远就听刘泽道：“老子就在这里睡觉等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