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秦箫看来,古往今来描写爱情的诗中,再也没有比李商隐的这首《锦瑟》更好的了。
那无端存在的五十弦,不正是象征了男女间毫无理由产生的美好情愫吗?当漫长的岁月走过,你回首看去,又有哪一天不是刻骨铭心,不是你倾其所有付出全部的青春生命去爱的呢?这期间,你迷失过自己,宛如那梦醒的庄周和羽化杜鹃的望帝,明明爱得比谁都深沉都执著,却不肯承认,非要寄托于外物。
当爱已逝去,你要将他或她埋在心底,无数个午夜梦回,你如北海上的鲛人为自己的青春岁月哭泣,任泪珠化成珍珠,也无法抵偿全部的锦绣年华;岁月渐去,爱人和情怀,如美玉蒙尘,只有那雪泥鸿爪的记忆,提醒着曾经的爱恋。
再亲密的爱人,也会有隔阂;再坚不可摧的情感,也会遇到磨难;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情,竟会引起滔天的巨浪,引发两人之间激烈的矛盾,很有可能造成爱的终结,让本来无比相爱的人形同陌路,甚至心怀仇恨。黄蓉之于郭靖,云蕾之于张丹枫,都曾面临这样的考验,只不过,他们都幸运地渡过了难关,不论时间长短。但今天的她和他,也会这样幸运吗?
我知道我错了,多么想对你说请你原谅,可该死的尊严却让我紧紧把嘴闭上;为什么你不再温柔?为什么你这么硬着心肠?对我笑笑,说你依然爱我,我会将全部的错误都揽在身上;我知道我有多任性,我知道我有多么不像样,自从你的目光变得冰冷,我每天只能独自把悲伤品尝……
几日来,秦箫是度日如年,即便是过去在契丹的流浪岁月,也没有现在这样痛苦。
数不清的宫女、太监和宫廷侍卫守在崇德殿,那都是他吩咐来监视她的,每日都会送来珍馐美味、珠宝首饰,她冷眼置之,他似乎变得不了解她了,她几曾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她痛苦、愤怒、悔恨,恹恹成病,而他,竟一次也没有出现。
她想念他的温存,想念他的宠爱,甚至想低声下气到他面前,向他屈服认错,但她拗不过自己的自尊,仅是想想,却从未有勇气去实践。那天他的脾气太坏了,以至于她怕再次遭到他的恶言恶语,那样的话,她还不如死掉算了,至少,尊严还在。她就是这样的人,有时,无所畏惧的勇敢,有时,毫无理由的胆怯,失去了男人宠爱的女人,什么都不是了。
一天,她百无聊赖地在后园散步,身后照样跟着无数条尾巴,她不经意间听到花丛另一边两个宫女的对话,一个说:“今天宫里的人怎么这么少,人都到哪儿去了?”另一个回答:“你怎么忘了,陛下今天率大军征讨北方的汉国,人们都去欢送陛下出征了呗,只留下我们这些人守在宫里,也看不到热闹了……”
什么?他去征讨北汉?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他都不肯跟她说一声?难道他就真的那么恨她、厌烦她,以至于连宫女太监们都知道的事却不屑于让她知道吗?她一阵恐惧。
扭过头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心里酸楚得要落下泪来:“你们都知道吗?”
几个人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知——知道,陛下不让我们说……”
噢,知道了,原来他真的厌烦她到这个地步,甚至连送行都不让她去,原来他们的距离变得这么遥远,远得她无法想象,他是在惩罚她过去的远离吗?
“娘娘,娘娘——”身后传来杂七杂八的叫声,那是他最后送给她的恩赐,他称自己是朕,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称自己为朕,这个字隔开了他们曾经亲密的距离,让她对他满腔的爱恋变得无比屈辱卑微。
“都离我远远的,不要吵我,我想一个人走走……”她梦呓般说道,她要想想,既然爱已不在,她该何去何从。小院中,一片秋意,她踏在枯黄的落叶上,万分感伤。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禁,哪堪风雨助凄凉?
天地间似乎全是风刀霜剑,割得她血肉模糊,落花风雨中,她凄然惨笑,什么三千宠爱,什么至死不渝,什么此生唯一,她太过高看自己了,君王的尊严是不容许她轻视和忤逆的,他可以容忍他想容忍的,超过了这个界限,她就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天空有鸟儿飞过,那是一只没有伙伴的杜鹃,它凄凄叫着,分明是“归去,归去”,那是望帝化成的杜鹃吗?也许是在提醒她也该归去了吧?
这个晚上,她辗转难眠,总是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她奢望着明早起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他还是爱她的他,她还是被他爱的她,她默默祈祷上苍,但愿一切真的是梦,如果是梦的话,她会改掉任性的坏脾气,变得乖巧听话,再不惹他生气了,她真的离不开他啊,没有他的爱,她生不如死。
大哥,求你回来,这次,我不再选择逃避,我会等你回来,只要你一出现,我立刻向你认错,保证再也不自以为是,再也不只想着自己,而忽略了你的感受。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老天,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保佑他此战顺利,平安归来。
第二天午后,她的一个心腹宫女急匆匆跑来交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也变了脸色。原来那是李煜写来的,字迹潦草,可以看出写字人当时是何等的紧张和慌乱,那上面的内容只有一个,周嘉敏被赵光义派人强行带到了晋王府,他拼命阻拦都不好使,赵光义以整个南唐的宗族性命相威胁,这让李煜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请她帮忙。
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为这件事忧愁起来。原本想得好好的,赵光义要是对李煜有什么不利,她就立刻告诉赵匡胤,他一定会出面解决的。可是现在他出征在外,赵光义又身为汴梁城的总负责人,谁还能束缚得了他呢?
她索性不理,但李煜性格敏感脆弱,刚刚振作起来,这样的羞辱必是承受不住,她不忍心让他仅存的尊严被赵光义击碎。她决定帮他,希望凭着对赵匡胤心存的畏惧,赵光义肯听她的劝阻。
崇德殿守卫森严,但侍卫们慑于赵匡胤对她曾经的宠爱,只在外围护卫,对进出的宫女太监并不十分为难。秦箫和那个心腹宫女换了装,让她扮作自己留在寝宫装作睡觉,而自己则拿着御赐的腰牌,假称是出宫买东西,由于经常有宫女出宫购买东西,侍卫们也没有生疑,检查了腰牌就放行了。
出了宫,她迅速跑到了晋王府,对晋王府她并不陌生,多年前,赵光义曾带着她来过这里,那时,他们还算是很好的朋友,还可以坐在一起融洽地喝酒谈话,可现在呢,真是物是人非啊,她一阵难过。
来到门口,她平静地对守门的侍卫说:“去禀报你们的晋王,就说崇德殿的秦箫姑娘求见。”
侍卫看她虽穿着宫女的衣服,但气质高雅,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遂不敢怠慢,跑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侍卫回到门口,恭敬地说道:“王爷有请,姑娘请进,小人为您带路。”
走过熟悉的亭台画廊,他们来到赵光义的书房,侍卫先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王爷就在里面,姑娘请进。”
从一进府起,秦箫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现在,更是紧张的不得了,她双手紧攥,感觉手心里的冷汗都要变成水流出来了,过去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温柔的他,邪魅的他,冷酷的他,疯狂的他……
宽敞的书房内,赵光义正坐在宽大的桌案后,那上面放着一张古琴,旁边香炉里发出幽幽的檀香。
她站定,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镇定开口:“秦箫参见晋王千岁。”
他没有说话,上下打量着她,对她奇怪的穿着并未露出太多的惊讶,随后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弹奏了一支简短的曲子,像是特意卖弄自己的风雅。
琴声停止,他抬起头,魅惑一笑:“哟,秦姑娘,你终于肯来见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