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天慕这个名字,李从善淡漠的表情有了改变,“确定?”他问。
“是的,来传话的公公说的,使者是蜀国的龙骧将军徐天慕,国主因知道您曾在徐府住过数日,与徐将军有过交往,所以请您到宫中一同商议事情。”墨影一丝不苟地回答。
“好吧,告诉传话人,我随后就到。”
李从善来到皇宫御书房的时候,李煜正在和徐天慕交谈,由于这是一次秘密会见,所以谈话地点被设在这里。
一看见他,李煜便微笑着说:“从善,你看你的故人来了。咦,你的眼睛?”
李从善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随后看向徐天慕。
在徐府住的一段日子中,徐家的兄弟俩,他和天磊走得很近,可以称得上是好友,这其中当然是有秦箫的原因。和天慕,他接触的并不多,只记得他说话干脆,秉性直爽。
现在,三年过去了,以前的毛头小子成长为一名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大将军了。
“徐将军,蜀国一别,已是三年,今日相见,从善万分欣幸!”李从善拱手施礼,言辞恳切。
天慕忙鞠躬还礼:“王爷您太客气了,叫我天慕就行,就像当年一样。”
“好啊!那你也叫我从善吧,与当年一样!”
李煜一直微笑着看着热情问候的两人,本来,他并不喜欢武将,认为他们过于粗浅简单,但这个徐天慕给人感觉是一脸赤诚,豪爽大气,颇有大将风骨,让他一见面就有了好感。
等两人寒暄完毕,李煜说道:“从善,这次蜀皇派徐将军来商谈两国联盟作战的事宜,三年前的唐蜀结盟是你亲自促成的,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你最有发言权,所以把你找来。徐将军,就请你把情况再详细地谈谈吧。”
“末将遵命,请国主和郑王看这张地图。”徐天慕在桌案上铺开一张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做满了各种标记,天慕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做着详细的讲解:
“去年正月,湖南武平节度使周保权向大宋请求帮助出兵讨伐发动兵变的衡州刺史张文表,不料却是引狼入室。
赵匡胤采用假途灭虢的方略,先是命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率10州兵马以帮助湖南讨张文表为名,向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借道。
二月初九,慕容延钊暗遣李处耘率数千轻骑,攻占江陵城,迫使高继冲投降,就这样轻易灭了荆南。此时,周保权已自行灭掉张文表,他居然还天真地想请宋军班师回朝。
怎奈赵匡胤早有吐并荆、湖的野心,此次求援只是周保权开门揖盗,自取灭亡。二月底,宋军水陆并进,突破三江口,缴获战船700艘,占领岳州,三月初十,占领朗州,周保权被俘,湖南被灭!”
天慕严肃低沉的声音让御书房中的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
李煜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评论道:“短短三个月呀,大宋连灭荆、湖两地,似入无人之境,莫非荆、湖的守军皆是木偶,大宋尽是虎狼之师吗?从善,你有什么看法?”
李从善面色沉重地研究着作战图,半晌才说:“国主,荆、湖两地被灭对我们极为不利!你看,荆南、湖南地处长江中游要冲,南北相邻,又东临我唐国,西接蜀国,南靠汉国,一旦被占领,即可割裂江南诸国的水陆联系。
拥有了这两块战略要地,大宋便可将其势力伸入长江以南,切断我国和蜀国乃至汉国之间的联系,将我们变成一座座孤城。如果我们再不有所行动,赵匡胤就会采取蚕食手段把我们各个吞灭,我恐怕现在的荆、南就是那时的唐、蜀了!”
徐天慕的眼中满是敬佩:“王爷您审时度势,一语中的,让天慕敬服!天慕的想法也与王爷一致,我主对两国的局势分外忧虑,故派我前来与国主共商御敌大计,唐蜀两国实属唇亡齿寒,还请国主您早下决断!”
李煜没有说话,他长时间地注视着眼前的地图,心情十分复杂:
他自幼受父皇的影响,心地仁厚,不喜权术,醉心文学书画、金石音律,厌恶政治斗争。他喜爱美女美酒美文美景,一心远离人世的是非争斗,过平静安逸富贵诗意的生活。
他给自己取号钟隐,不只是躲避怀疑自己有觊觎皇位之心的大哥弘冀,更是他内心心意的真实流露。他知道自己实在做不了称职的君王,因为他志不在此。
怎奈造化弄人,命运非得把他推上让他厌恶畏惧的皇位,自从当上这个国主,他每天都是如坐针毡。他时常慨叹时运不济,为何没有把他生在大唐盛世安享太平,反而让他在这个血腥动荡的年代受尽煎熬。
父皇在位时为了委曲求全,把富庶的江北十四州割让给了大周柴荣,使国家国力大减。赵匡胤建立大宋之后,父皇又自去帝号,自称国主,屈辱地做起了宋的属国。
父皇临终时曾一再叮嘱自己,无论受多少委屈都要保住李氏基业。他说大宋国力强大,赵匡胤是当世枭雄,以唐国的实力不能与之抗衡,只能降低姿态,委曲事之,大宋顾及道义礼法,必不会与甘心顺服的唐国为敌,或许可保祖宗基业不失。
他谨记父皇的话,自即位以来一直对大宋小心翼翼,极为恭顺,每逢年节都送上丰厚的贡品,甚至亲笔书写呈给赵匡胤的国书,表明自己散淡为人、不事权术武功、臣服大宋的诚意。
由于他的“慷慨”和恭顺,赵匡胤对他非常满意,一直没有打唐国的主意。他一度天真地认为可以凭借容忍和退让苟且存在,偏安江南一隅,既保住了李氏基业,也可以有惊无险地过完一生。
可是,他这个想法书生气太浓,无法理解赵匡胤的雄才大略。他一向坚定不移执行的退让国策的弊端在逐渐显露出来:
其一,割让江北十四州后,使唐国失去了重要的产盐基地,过去那种江北产盐,江南产米的南北互补局面被打破,江南极度缺盐,还得用巨额费用去向大宋购买,百姓苦不堪言,国家背上沉重的财政负担。
其二,每年向大宋进贡大量的金银丝绸,国库极尽空虚,他只得靠提高赋税来解除燃眉之急,这无形中又加大了老百姓的负担,民间已有怨气和不满。大宋就像是压在他李煜身上的一块巨石,让他日夜忧虑,痛苦不堪。
其三,就是这次,大宋不费吹灰之力灭掉荆南,任他再是不懂军事,都已明显看出对方下一步的意图,从善说的极对,现在唐、蜀、汉已像三座孤岛,赵匡胤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就会一口吐下,毫不犹豫。
他该怎么办?看来一味委曲求全并不是个好办法,他熟读圣贤诗书,也知骨气节操,也知威武不屈,也有文人的傲骨,他还不想做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主意打定,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从善,你说!”
李从善在李煜沉默时示意天慕不要打扰,他要让六哥自己想明白。现在,从他的眼神中,从善知道,六哥已有了决定,他一定要支持他。
于是他慷慨陈词:“六哥,从善认为凡事都应有个限度,我国一直对大宋采取忍让和妥协,貌似平安,实则凶险。打个比方,大宋是凶猛的虎,唐国是无害的羊,羊为求苟活,一味以自身侍奉恶虎,虎越来越壮,羊越来越弱,但虎终究还是要吃掉羊的!
大宋吃掉荆湖两地,用意已是昭然若揭,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的想法是,表面上我们还是恭顺谦卑,甚至可以送去礼品祝贺宋获得荆南,以迷惑赵匡胤。
暗地里,您应该先召集贤臣名将秘密制定战略方案,再分别派出使者与蜀汉两国筹划联合大计,利用各自的有利地势做好迎战准备。”
天慕心领神会:“王爷思虑周全,高屋建瓴。蜀国有剑阁天险,大唐有长江天堑,我们都不是待宰的羔羊,我们是狼,只要齐心合力,一定会扼住赵匡胤这只猛虎的气势!”
听了两人的话,李煜非常激动,他两手紧紧攥成拳头,白皙的俊脸微红,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谁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不只腹有诗书,而且胸有乾坤,他忍了那么久,委屈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他要让赵匡胤看看他不是好欺负的!
“好啊,二位的话让我心中豁然开朗,一扫多时的郁闷!这些年,我们也的确是太懦弱了,让赵匡胤的野心越来越大,日益骄横。从善,我们明天就商定派往两国的使者人选,再召来林仁肇商议训练水军之事,你不是早向我举荐他吗?让他来,我要重用他!”
“从善遵命!”李从善心中十分高兴,六哥终于有了王者的气势,这是他早就盼望的。
李煜又对徐天慕说:“徐将军此行辛苦了,我已决定同蜀国联合作战,先请你回去休息,等我们选定使者后就让他随你回国同蜀皇复命。从善,你替我好好招待天慕吧,你们也好叙叙旧!”
李从善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向李煜拜辞,离开皇宫,一同回到了郑王府。
两人坐下来,喝着茶,聊起了家常。
天慕告诉从善徐邦彦身体尚好,只是忧心国事,不如原来硬朗。叶氏和徐玉娇还是老样子,徐玉娇进了宫,做了孟昶的贵妃。对这点李从善一点也不奇怪,他很了解那个虚荣的徐家大小姐。
天慕说他一直在寻找徐天磊的下落,前些时候,还专程派人去了天磊老师重阳道人修炼的地方打听,只是人还没有回来,他说天磊是他和箫儿最好的兄长,他一定会找到他的。
听他提到箫儿,从善微笑,想到这分别多年的兄妹即将重逢,他心里很兴奋,暂时忘记了昨晚的不快,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的,他一定做到!
“天慕,留在这儿吃晚饭吧,我想你见一个人。”从善微笑,并不想多做解释,他要给她和他一个惊喜。
晚饭时,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天慕打心里喜欢上了从善,这个看上去一身贵气的郑王爷实际上是那样的儒雅大气,让他由衷敬佩。
正在这时,墨影进来禀报:“王爷,小姐到了。”
从善点头,在天慕震惊的目光中,秦箫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