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洞房花烛三人行(1)
金秋时节,桂花飘香。
慕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满眼的喜罗红帐,潮水般的人流车马,真是热闹奢华到了极处。慕浩然本已是权倾一方的官卿大员,这个亲家更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朝之重臣,圣眷优渥,自然人人争相捧场巴结,贺礼直堆得如山一般。
慕浩然却只在府中前堂内厅里就坐相陪,内中不过只有数人:几位身份尊贵的嘉客、私交厚友并本家年长宗亲。大厅外堂一应迎来送往、礼尚招待则全部交由几位儿子来打理。这一则因着慕浩然为人向来低调,此次与明家联姻在外人看来本已有高攀之嫌,故刻意避客,以免众人口舌;二来慕家的五位公子,个个英挺俊美,品貌不凡,早已是名声在外,除了今日大婚的四公子慕云飞,老大云鸿、老二云鹄、老三云霆皆已是朝廷命官、在仕之人,老五云翼虽年纪尚轻,但素来老成持重,均可独当一面。这日幕府五位公子成年后的第一次全体公开亮相,自然是博了个满堂喝彩。风头甚至盖过了大婚的一对新人。此盛况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着,以至数年之后仍有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连新郎新婚之夜的一度失踪也堪堪被人忽略掉。这倒是慕浩然始料未及的了。
是夜明月高悬,但在慕府一片莹彩灯海的奢华下,月亮不过成了深邃天幕上一抹惨淡的白晕,孤独而寂寥。新郎慕云飞坐在喜宴桌前,脸色一如此时的月光,苍白而呆板。听着身畔笙乐丝竹、喧闹盈盈之声,看着几位哥哥春风满面的往来穿梭、殷勤劝酒。那慕家招牌似的丹凤流星眼和轮廓分明的下巴早把众宾客的眼都看晕了;被大哥特意安排到身边保护新郎官的五弟云翼忠于职守的围着他寸步不离。云翼倾国倾城的绝世美颜足以击退所有蓄意灌酒的宾客,让他们惊叹驻足,进而自惭形秽。因此在自己的新婚之夜,新郎慕云飞得以悠闲自在的做了壁上观,倒成了名副其实的闲人一个。好在历来婚礼场上的新郎都是木偶傀儡一般任人操纵,或是呆若木鸡或是喜极发癫,反正都不是正常人了,所以众人都对慕云飞的反常倒是见怪不怪了。
宴至半酣,慕云飞起身离席,往外走去,云翼急忙要跟上哥哥,无奈身边围攘者众,一时脱身不得。急切间瞥见云飞的贴身小厮努儿已跟了出去,知他平日最是心思伶俐,今日亦是得了吩咐一步不离的在云飞身边伺候,暂时放下心来。
云飞佯作酒力不支的样子扶着努儿慢慢前行,身边不时遇见有人嬉笑打趣,云飞只是含混过去。努儿甚是善解人意,悄声对云飞道;“四爷,回廊拐角竹林那边倒是僻静,不如咱们上那儿亭子里去静一静,且叫他们闹过这阵子再回去。”
一阵风过,云飞打了个寒噤,努儿忙道;“要不咱们去后廊下的排屋里坐一坐吧,那儿大爷早就吩咐了人打扫安排了,专为的怕四爷大婚吃力,好去略歇一时的。”见云飞不言语,心知他是同意的了,便扶了一同转到廊后。
此时正是桂花盛开时节,那慕夫人极爱桂花,是以慕府园中桂树栽种甚多,但见树影婆娑,灯光下如同披金挂银了一般,那甜香儒糯的气息直沁心肺,云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努儿忙趋前打开房门,先行进去点那烛火。此时突然黑暗中一样物事朝着云飞急射而来,云飞微微一惊,伸手抄住,同时眼角瞥见前边有一人影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接着便飘然闪过,直没入桂树从中去了。低头看手中之物原是一张纸简折成蝴蝶模样,甚是精致,展开凑近廊上大红纱灯,看见上面只有一行字:府后竹林见。字体秀雅,似是女子手笔。不及多想,云飞立时拔脚追去。努儿掌了灯出来,在后面急喊道:“四爷,四爷!”云飞只匆匆回头道了一句:“我有事去去就来,记住千万不要声张!我自会回来。”就倏忽不见了人影,唬得努儿一颗心直欲跳出胸膛,左右前后遍寻不见,思量半响,终不敢前去告诉别人,只得关了门呆坐在房内,心内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云飞单捡僻静小道往后院疾走。一路上虽也偶然遇得有人,但都是干粗活的下人,见了云飞只道是要去后堂,只是恭敬避让,并无人敢上前搭话。宾客都在前面大堂并无人到后面来,而女眷却是在新辟的后园,离此较远,因此竟是一路无阻,直出了月洞门,就见前面一大片茂密的竹林。为办婚宴慕府虽然戒备森严,但毕竟人力有限,这片竹林占地甚广,外面便是山地,自有疏忽之处。云飞顺利潜出,一路东张西望,直越过竹林到了一处林溪空地方才看见一人悄然背向站立,云飞停下脚步。
那人一身白衣,身段婀娜,显见的是一位女子无疑。闻声转过身来,脸上却是蒙了巾帕,只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熠熠闪亮:“他在哪里?”
声音清脆,但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云飞一时怔住:“谁?”
“自然是你的师父了,”白衣女子轻声笑了:“得意弟子的大婚之日,做师父的焉有不到之理?只是婚宴之上我却没有看到他,所以只好把你这个新郎官叫出来啦,对不住。”
“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师父?”云飞一脸的惊奇。
白衣女子却是不答,只道;“你师父呢?他在哪里?”
云飞心下不快,学舌回敬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师父?”
白衣女子忽然大怒,一甩手月光下只见几条白练如长蛇般飞卷而来,云飞急闪身却仍是慢了一步,双手双脚瞬间被白练牢牢缠住,接着身子凌空竟被生生吊了起来,云飞又惊又怒:“你这人好不讲理!快放我下来!”
白衣女子不理不睬,径自大模大样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了。双手托腮看着云飞徒劳地挣扎喊叫。虽是隔着黑巾,云飞亦能感觉得到此时她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云飞紧紧闭上了嘴。
“你怎么不说话了?”过了半响,见云飞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白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人家要说的时候你偏偏不让说,还这般野蛮动粗,人家不敢说了你又着急。”
“我瞧是你急了吧,今天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啊,春xiao一刻值千金,你那位尊贵美貌的新娘子再见不到你恐怕会不高兴了吧?”白衣女子无视云飞变得惨白的脸,继续笑道:“你的婚事排场好大呀,那迎亲轿马都排出十里地了吧?听人说慕家小子一个赛一个的俊俏出众,今儿算是凑齐了看,果然并不是浪得虚名,除了你还都算叫人瞧得过眼。”盯着云飞看,继续恶毒的道;“除了桃花运,还真看不出你小子有什么好,竟能让他收了你做徒弟。”然后却是并不再看云飞那已如死灰般的脸,自顾自喃喃道:“他自然喜欢你了,你的性子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也是又臭又硬!”说完好像亦觉得自己前后矛盾,噗哧一笑,似乎这时方觉得帕子蒙在脸上有些气闷,一伸手扯下了。
云飞吃惊的看到一张不甚年轻的脸,看得出保养的甚好,虽然有了很多皱纹,仍然肤色白皙,脸庞润泽,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便似浸在泉水中的两粒黑葡萄,这般年纪竟然仍旧能够拥有少女一样纯净无邪的双眸,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先前她蒙了帕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兼之她身影纤细,声音娇嫩,云飞一直以为她是一名年轻女子,却原来是年过半百的老婆婆。
云飞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您是柔荑老前辈吧?晚辈慕云飞见过师叔。”说完不由苦笑:自己还吊着呢,怎么拜见啊,这师叔行事还真是稀奇。
“你小子果然不笨,”柔荑莞尔一笑,甚是妩媚,依稀可见当年绝美的容颜。
“您年轻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便是现在也美得很啊,难怪师父会那般喜欢您。”
“你的嘴巴真是甜的很,要不是你是他的徒弟,连我都要喜欢上你了。”柔荑笑看着仍旧吊在半空的云飞:“你怎么知道他……他喜欢我?”言语间竟有了点点娇羞。
云飞笑道;“常听师父说起您。”
“他常常说起我?”柔荑似是不信。
“当然了,要不我怎会知道您的名字?师父说您不但生的貌美高贵,而且功夫出神入化,总之好的不得了。”
柔荑忽然大怒,手一扬,四根白练齐齐而断,云飞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半天方才慢慢爬了起来,心内不由甚是恼火,只觉这位师叔行事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一位这样古怪刁钻的师妹,师父以前肯定有的苦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