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罗偊南并不与大哥住在一起,府邸便在睿和园的后面,与睿和园只隔了一大片草坡。因贪爱此地的清净雅致当年分家之时便搬了此地来住,老宅便由大哥一家住着。这日因着第二日要出外办事,是以早早洗漱了上chuang安歇。忽听外面客栈方向吵吵嚷嚷,人声鼎沸,不知何事,正要出门探看,小厮铭儿早已在外敲门:“老爷,老爷,出事了。”
罗偊南一惊,只道是客栈里出了岔子,急忙开门,铭儿闪身进来:“老爷,外面好多官兵,已将客栈团团围住了。”
“什么?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还没走近就被官兵赶了回来,只瞧见好多兵把客栈围得水桶一般,说不准到处走动,一个人也不许进出,好像要查什么人,莫不是进来了汪洋大盗?”铭儿惊慌地说。
罗偊南亦吃了一惊,急忙走到门外往那边张看,果然外面到处都是火把,明晃晃的如同白昼,不知来了多少官兵,店子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远远看见有好多兵丁手拿火把,站成数排,个个虎视眈眈,罗偊南心知既然官兵出动,又这般大的阵势,这时是决计无法上前诘问的,只得由着他们去,便是有事,也只能回头再想办法了,正惊疑不定间,有丫头气喘吁吁跑来禀道;“老爷不好了,表小姐不见了!”罗偊南大吃一惊,急道:“怎会不见了?到哪里去了?到底怎样一回事?”丫头快哭了:“今晚上表小姐和太太说了会子话就回去房间里头睡下了,刚才听见外面闹得紧,我怕吓着小姐就去打门,谁知拍了好久都没人应,进去一看屋内并没有人,刚才太太叫人把府里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想是去那酒楼里了,记得以前来也常常跑去那边玩的。”
罗偊南又气又急:“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跑去那边做什么?你们也不看着她!这回好了,只怕要出大事了!”一时心急如焚,却是无计可施。
客栈内,云飞正在记账,不提防罗嬗一头闯了进来,唬了一跳;“我的大小姐,进来也不吱一声,吓死人呢!”
罗嬗便“吱”了一声。
云飞忍不住笑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也没个人跟着?”
罗嬗撅嘴道;“我是来看婶婶的,白天你又不得闲,我当然只能晚上来了。我没带雪珠来,这些日子她老是盯着我,唠叨劲儿快赶上我娘了。”
云飞哈哈笑了起来。罗嬗也笑了。
“来,伸手出来,我婶婶做的墨子饼最好吃了,我偷偷给你带了几块。”
云飞笑着刚要伸手接,被罗嬗啪的打了一下手掌,痛的云飞怪叫;“怎么这饼还要打了手心才能吃?这是什么吃法?”
罗嬗忍俊不禁,被云飞一反手捉住手腕,急忙嚷道;“小心!”
云飞一愣,定睛看时,原来罗嬗手里拿着一只玉箫,在灯光下莹光流动。
罗嬗得意地一笑:“给你的!”
岂料云飞连连摇头;“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罗嬗扬手,云飞一把抓住;“别,我是说现在我不能要,一个小伙计手里拿一只玉箫,也太惹眼,先放你那儿,替我保管着。我会来拿的。”
罗嬗刚要说什么,忽瞥见窗外隐隐有火光,云飞随着她的眼神,往窗外探头一瞧,立时脸色大变,往外便跑,罗嬗拉住道:“干什么去?怎么了?”
云飞急道;“回头再说。”
“不行!”
“快走!”云飞顾不得再说,只得拉了罗嬗,直奔后面包房。
傅博逸坐在桌边,一只小小的青釉茶盅在手里慢慢转动,一双眼睛只是眨也不眨的盯着箐缇,已不知这样看了多久。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如此这般眷恋这种宁静淡泊的感觉。无数个爬冰卧雪的劳累,无数个云岭关山的寂寞,还有那惊涛骇浪之后的疲惫,自己总能看到这双眼睛,如一潭清澈的碧水,瞬间就把自己温暖地融化。箐缇只觉如被看化了一般,动也不动,只是痴痴的回望着这双注定要缠绕自己一生的星眸。无数个不眠的深夜,便是这般与星星的对视,她知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凝望着自己,如同温暖的辉光从来都不曾远离自己,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便喜欢这样对星星痴痴的凝望,一直便是这般滕树相缠般的相偎相依,只是真正的看见了这双魂牵梦荥的眼眸,为何心内却偏偏这般疼痛欲裂?
“傅将军,傅将军!快开门。”
急急的敲门声。
傅博逸想也不想:“进来。”他已完全忘了身在何处,此时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聂箐缇。
云飞推门而入,接着一把将罗嬗也拉了进来,随即迅速反掩将门闩上,随即怔住。
桌前二人同时转身看过来,亦随即怔住。
“我的大将军,外面都翻天了,敢情你们就在这喝茶呢。”云飞哭笑不得。
“怎么回事?“傅博逸站起,瞬间恢复的警觉已让他感到了不对。
问话的工夫早已快步走到窗前,看到了外面的水桶似的包围。调用的人马足以把这小小的客栈踏平十次。
“太过分了!“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早已铁青。随即大步朝门口走去。他久经战阵,运筹帷幄,思维一经恢复正常自是闪电一般;一:如此大的阵势自是为他而来。二:外面火把如同白昼,自是无一丝死角,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脱身,除非土遁。这自然是绝无可能。三、自己必须马上离开箐缇,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箐缇扑上来,死死拉住他;“不要,不要,逸哥,你不能出去,”相伴了七年的恐惧终于来临,她反而一阵解脱。但是她不能牵连他。
“箐缇,对不起……“博逸几乎没有勇气再看一眼这个他挚爱的女人,她爱他爱的如此纯粹,如此果决,可又如此心碎,自己终没能给她什么,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今天甚至连一个安静的夜晚都给不了她……
“不要啊逸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要死一起死!逸哥……”箐缇瞬间崩溃,她舍不下他。
博逸浑身一震,险些泪下: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无论以前如何的艰辛巨痛,她从来都是语笑嫣然,她不曾让自己有一点点的忧烦,即使今天或许对她来说就是生离死别,她也要陪着自己一同承受,她依然舍不得自己独自承担…….只求苍天有眼,所有痛苦都降临在自己身上,放过了心爱的女子…..
耳闻得声音已是越来越近。箐缇眼中满是绝望凄楚。博逸猛地推开箐缇。却被云飞用力拦住。
“先别急着要死要活的,我有办法。”
博逸和箐缇一齐望着云飞。惊讶中含着期盼。
靴声已到门口。
云飞深深叹口气:“听我的,什么也别问。”忽的一下吹熄灯火,用手把博逸猛地一推:“快和聂姐姐去躲到床幔后面。”
砰砰的敲门声。
看博逸躲好,云飞急急将床上被子掀起,示意罗嬗进去,罗嬗此时虽满腹狐疑,情势逼迫亦顾不了许多,急忙钻入被中。门已被撞开,一群人哗的拥了进来。
罗嬗感觉自己发簪被人猛地拔下,一头青丝瞬间飞泄而下,刚要失声惊叫,忽的一下被紧紧拥住,拥的那样紧,几乎已喘不过气来,差点窒息。
火光照的屋内一览无遗,床帐上胡乱搭着一堆凌乱的衣衫,一床被子一半搭在床上,另一半垂到地下。房中床上一名赤露上身背对房门的男子,被子下鼓鼓的藏着一人,只露出一头如瀑布般的乌黑秀发,明明是一名年轻女子。领头的兵丁统领一脸奸笑,挥了挥手,众人安静下来,男子猛地转回头,瞬时众人目瞪口呆。
云飞怒叫;“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连睡觉你们军爷也要管?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位军爷,你是头儿吧?’云飞手一指:‘拜托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不光做买卖赔钱,睡个女人也要被人看,我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真晦气!”
有兵丁吃吃笑,统领面色铁青:“怎么回事?”
一旁的王捕头额上汗出,张口结舌;“金大人,小的探的千真万确,明明是……”
“住嘴!”统领怒吼,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被云飞拥在怀中的罗嬗。
屋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云飞亦怒目而视,心内却是焦急万分。拥住罗嬗的臂膊不由自主加力。
忽听一声娇叫,罗嬗转过了头,一头乌黑亮发下一张娇媚的面孔在火光下名艳不可方物。耳听得屋内有一片丝丝的吸气声。
统领将目光从罗嬗身上移开,狠狠瞪了一眼王捕头,将手一挥。
一群人蜂拥而出,还真有个兵丁给掩上了门。
云飞听得声音渐远,急忙松开了手,长出了一口气,“得罪。”
罗嬗面色绯红,心内犹自慌乱难抑,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博懿也已从帐后出来,先去栓了房门,确信兵丁已走,方才转身抱拳行礼;“多谢小哥搭救,大恩不言谢,以后只要有用的着我傅博逸的地方,万死不辞!“
云飞眉峰上挑,嘴角含笑;“傅大将军变成了傅大侠了,些须小事,不足挂齿,不谢不谢。”
罗嬗忍不住嗤的一笑,想想又觉不对,把脸又板了起来。博逸脸色一红:“还没问小哥尊姓大名,为何要帮我们?”
“我叫云飞,至于为何帮你们,我也不知,否则可能就不帮了。”
“这怎么说?”箐缇好奇。
“我只感觉他们是冲你来的,真是好大的排场!我自己喜欢帮你们于是就帮了,反正我闲来无事,寻个热闹,所以你们根本用不着感谢我。只是你们也太托大了,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云飞想起进门时二人痴痴对望,不由好笑。
博懿箐缇同时脸色红的像块大红布。
云飞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笑道;“紧张了这半日,口倒渴了。”
箐缇急忙去倒了茶来,又见罗嬗遍寻发钗不见,便将自己的一枚簪子替她挽了。博逸请云飞桌边做了,看了一眼箐缇,将二人的事毫不隐瞒的告诉了云飞,听得云飞亦心下唏嘘。深幸自己帮对了人。
“今日是暂且瞒过了,可看这阵丈你们近些日子根本没办法再在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
博逸神色黯然:“我的心里很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现在大军奉旨在睿城休养,军令如山,我亦不敢违背。我想把箐缇送到阳郡,到我一个朋友家里暂避一时,回头再想法子,箐缇,你说呢?“
箐缇点头道:“逸哥,明日我就去阳郡。我想早些走。”
博逸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什么时候她第一想到的都是他,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刚刚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甚至都没有好好喘息一下又要风餐露宿的寄人篱下,可还是佯装轻松的样子这样说给自己听,深怕自己为他担心,想到又要不知何日才能相见,那漫长等待的日日夜夜,她该如何度过?一念藉此,心如同被人狠狠攥住撕扯一般的痛。
云飞道:“今日他们没有得手,定然不会就此罢休。现在情况不明,聂姐姐此时不应孤身冒险。不如聂姐姐先留在睿城,找个妥当隐蔽的地方住下,再从长计议。你们看这样如何?”
“对啊,就住我家里吧,我一直想有个人作伴呢。”罗嬗喜道。
“不行,事情现在这个样子,那样会连累你们。”博逸一口回绝。
“是啊,再说府里人多眼杂,也不方便。这样吧,这两天聂姐姐先随罗嬗去她婶婶家住两天,那里安静,等回头找到住所,再搬了去。”
“可是聂姐姐一个人会很危险的。”罗嬗担忧道。
“我想今晚他们没有得手又已暴露,除非再有必胜把握,他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傅大哥不是等闲之人。应该咱们还有商讨解决的余地。”云飞转向博逸;“傅将军,军中将士没有旨意随意进出营地是违抗军令,但不在卯簿之人应该不算吧?’
博逸一愣,随即恍悟;“不错,我的一些贴身护卫是府里带来服侍我的,不在军列之中,我挑几人前来保护箐缇。反正已经心知肚明撕破脸,我就明火对暗烛。”
云飞笑着点头。
博逸箐缇对视一眼,箐缇听说可以留在博逸身边,自是喜出望外,博逸见箐缇面露喜色,略一沉吟,对云飞道;“如能这样,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萍水相逢,两次蒙你相助,无以为报,还要如此劳烦你,实实心里不安。”
云飞笑道:“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既遇上了,就不能撒手不管。再说只为了聂姐姐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所谓一事不烦二主,送佛送到西天,看来咱们还真是前世有缘,躲也躲不掉。’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愁苦竟是一扫而空,心下轻松不少。
博逸道;“咱们如此有缘,你既称箐缇为姐姐,咱俩从此便也兄弟相称,你看如何?”
云飞笑;“我有你这样一位做大将军的哥哥,可是脸上有光了。我是叫你大哥,叫聂姐姐嫂子呢,还是叫你姐夫呢?”箐缇被云飞叫得脸上一片红晕,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低了头喝茶。
云飞呵呵笑了,看着也红了脸的博逸:“对了,大哥,你这个将军到底是多大的官啊?”
博逸老老实实的道;“我是敕封定远将军。正二品上。”
“大哥你好棒好牛啊。”云飞大叫。
他的样子把博逸和箐缇都逗笑了。
再是难舍博弈亦知必得走了,云飞抢先一步去楼下探视,一会回来点头示意,博逸跟着云飞悄悄从后门走出,刚才那番大闹早让客栈店门紧闭,一路并没碰见一个人,出的店门疾走几步便拐入一条林荫小道。云飞反身轻轻关上大门,摸黑回去店内,护送罗嬗和箐缇悄悄从僻静处回到罗家,罗偊南见罗嬗安然无恙,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见了箐缇虽觉有些狐疑,但罗嬗巧言支吾了过去,也就无暇细问。
过了两日云飞和罗嬗便找到了一处房子。地方离着睿和园客栈只有两盏茶的工夫,亦是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的独门小院,虽只两间屋子,却是收拾的甚是洁净,房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原本这出院子是当年单独隔了出来给儿子居住的,后来儿子买卖做得大了,另觅了房舍,儿子一家先搬出去住了,说好拾掇好了再接二老一起前去。虽然儿子孝顺,但老人一直舍不得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尤其舍不得院内的树木花草,就且一日一日耽搁着,儿子一再催促,说好过几天就来相帮搬家。老两口住的大院落已有了卖家,只这套院落尚且放着。便拜托了人打探着,因不等钱用,故也不急,只是要找个好卖家方才放心。虽说好只是暂时租住,老两口见了箐缇却也甚是喜欢,箐缇也觉得满意,两下一拍既和,便住了下来,连那套大院子也一并先行租下,住着博逸派来的几名贴身侍卫。云飞自去店内将箐缇的包裹去拿了来,对外只称箐缇是自己的姐姐,老两口倒甚是平和之人,并不多问。箐缇即已安顿好,众人先自松了一口气。以后的事只能慢慢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