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今天可把我家隋意一顿好打啊?不知先生作何解释呢?”江南隋家也是浙江省里有名有姓的大家族,隋便的父亲——名广,字德宽的便是——虽不是家主,却也是长房,现管着隋家在杭州府、严州府、嘉兴府三府的生意。只因为隋夫人是宁家如今的独女,老夫人疼爱,故而今年将隋便放在老夫人膝前抚养,也是尽一尽孝道。哪知道这隋意却是个极淘气的,有那隋家家族里的顽劣子弟,都爱和他胡闹,如今到了宁府,一则老夫人宠爱,有那家奴都爱凑个热闹,二则严父又不在身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终至今天酿出大祸来了。
那杨先生听得隋夫人问话,也是连连苦笑,“老夫被贬之前,也曾任礼部侍郎,官至三品,这朝堂上的事,自也晓得的。”隋夫人见他语出蹊跷,也不插话,听他继续说道,“夫人可知老夫是因何招贬?”“可是因为韩尚书一案?”“夫人既然知道,可知道那刘知府却是要招待何人?”“难道?这却说不过去,刘瑾不在皇上跟前献媚,却来我浙江省作甚?”“夫人慎言,‘八虎’现掌着司礼监与两厂,正是气焰正盛的时候。来人虽不是刘公公,却也不远了。”“那是?”杨先生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内行厂的小刘公公。”这内行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刘瑾另立的特务机构,权威比之锦衣、东西两厂还要来得大了;小刘公公却又正小刘公公却是刘瑾的干儿子,倒的确与刘瑾亲来无甚差别了。“听得牛师傅的话说,却是为了牛老师傅做的绿豆桂花糕而来。皇上不过是白提了一句牛老师傅的桂花糕。那阉活倒也肯花心思,亏他打听得清楚。”牛老师傅原是东宫的糕点师傅,专门伺候当时还是太子的正德皇帝,太子很是喜欢他做的糕点,故而牛老师傅告老还乡后仍是时时提起。
“难道?”隋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正德皇帝宠信八虎,刘瑾更是八虎之王,若是得罪了刘瑾,怕是隋、宁两家……“正是了,隋意可不正是拿了那秘制的桂花蜜?偏偏还留下了他爹爹的名帖,如今知府府里却是都知道了,恐难善了啊。”这杨先生当年曾受宁府恩惠,故而被贬后便来了宁府族学授业,如今见宁府里惹出了祸端,也是好不烦恼。
“罢了罢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只是那桂花蜜?”隋夫人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便想向杨先生拿一个主意。“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夫,且让老夫去那知府府里走一趟,那刘仁虽也姓刘,却不像刘瑾那般。那桂花蜜也且找出来吧。”杨先生捋了捋胡子,又摇了摇头,“倒是那些口舌,隋、宁两府在严州府虽甚得民意,却也不能不防。那小刘公公,却得近晚方到,夫人可有那可信能干之人,去得路上阻他一阻,只需一两个时辰,他今日却是到不得严州府了。”
“需听先生教诲。”隋夫人当下便遣了管家去备下重礼,好随杨先生去那刘知府府上,一面又差了丫鬟去隋意那寻那桂花蜜,心下还得盘算着该找了谁去做那件事,一时也顾不得杨先生了。杨先生也知他心意,只随那管家去了,走没两步,便问道,“可有差人去告知你家德宽公?”那管家做了个揖,回道,“回先生话,小人方才让小人的小子去了。”杨先生听说,也不多说,那管家便道,“先生且在老爷的书房休息,小人这便办了东西回来。”
且不说这边厢隋府为了此事何等忙碌,隋意只是毫不在意,浑不知自己为隋府带来怎样大的麻烦。那边宁府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画书,隋意哥哥如今怎么样了?”宁可紧紧地咬着嘴唇,两只小手绞了又绞,眼睛里还微微闪着光。丫鬟画书才理好了书桌,见得自家小姐的模样,不由的便是一笑,“也不见小姐平时这般着紧的。若是真的紧张表少爷,也该自己过去看去才对啊。”想起今早的事,宁可不由得俏脸微红,啐了一口,“死丫头。”低头想了想又接着道,“随意哥哥到底好些了没?家里有上等的伤药,也该送些过去。”“可不是该送些过去,”画书打趣道,“只是可惜咱府里最上等的伤药却是送不得的。”宁可一听却是急了,忙问道,“这是为什么?管他有多珍惜的,我只管向老爷求了来。”画书一听更是乐了,“小姐去求是求不来的。”宁可听过更是奇了,“这是为什么?”画书撑不住,终是笑了出来,“这个可是要表少爷家拿了彩礼来求的。”宁可怎么还有听不明白的,面上一红,作势要去撕了画书的嘴,“叫你这小妮子爱打趣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画书连连作揖摆手,“小姐,就饶了画书这一回吧。再者说了,这两府里谁不认为小姐跟表少爷是一对的?”宁可一听,急得眼泪直打转,跺跺脚便往门外走去,“坏透了的臭妮子,就只会贫嘴。”不是宁可不乐意,只是其中缘故,还得慢慢道来。
隋家虽是豪门大户,但终究金字榜上未曾题名,凌霄阁上不见身影,宁老先生却曾官至礼部尚书,宁夫人也是诰命夫人,故而心里难免存了点别的心思。若是宁可嫁了隋意,虽是亲上做亲,不失为美事,只是宁夫人冷眼看那隋意,不像个知经济能长进的人,宁可虽不至于在府里受气,可隋府却也没什么百尺竿头更进步的可能。宁夫人是个心气极高的,隋先生却又想着隋意年纪尚小,隋夫人也不好做主,这婚事也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宁可一个人在廊下坐了,庭院里的荷花还是慢吞吞的开着,池子旁边的那棵木樨却是一点反应没有,到底时候还早,这种的银桂丹桂又不如那四季桂能开花。只是可惜了这四季桂的花却是不甚好吃的,也难为牛老师傅,想了个秘法,让四季桂的花入了味。想着便又想到房里的那小瓶桂花蜜,“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你若真有这个心,便该,便该……”到底是女孩儿家,总是“便该”不出口,“你若是没有那个心思,却又怎么肯……”这般想着,也只是叹息。
女孩儿家总是比少年郎多了些心窍,自然也多了些闲愁。
眼见着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远处的炊烟也是袅袅娜娜的飘着,把最后点云彩也勾引得魂不守舍,再近些尚还有些晚归的鸟儿投入山林,只不知这般晚归,收获几何。正是万籁俱寂,连晚风都吹得格外柔和的时候,官道上却是响起了阵阵的吆喝。“公公,前边的路还未打通。”一人武装打扮,却偏偏长得极弱,正骑在马上,低低的向马车内的人说道。“罢了罢了,打通了还走夜路不成?那些当差的也累了,传令下去吧,前路做后路,先回驿站。”这人的声音倒不大像是个公公,倒有三保公的风范,只不知人是怎样?马上那人听说,便自去传令,过得不久,又回来了,“公公,这浙江道自古繁华,便是盗匪也是罕有的,走走夜路也无妨。”车内那公公笑了笑,对着那人说了一番话,“子规啊,这路况自是极好的,只是那路中央的山石却是怎么回事呢?这定是有人不想咱们早些到的缘故了。此次来取那桂花蜜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便遂了他们的愿吧。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这时节,怕是连倦飞的鸟都找不着了吧?又何必让下面的人劳累呢?回吧回吧,子规啊,说起来,昨儿那个姑娘对你大有情意啊。哈哈。”子规听得说,把眼一瞪,“好你个刘子敬,倒是开起我的顽笑来了!我且问你,这次咱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是说了不为你那阉货干爹我才来的!”刘公公见他恼了,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的回他,“子规,你可不能当着公公骂阉货啊。”只这一句,便把个严子规说得面红耳赤,过了半晌方才回话,“我却不是骂你,只是你那干爹的作为,怕是不得善终的……”“罢了罢了,”不等他说完,刘公公便是打断了他,“你便留点口德吧,干爹总算是于我有恩。今日且不谈论这些。这次下来,倒是与你大有关系啊。”这边说着,严子规座下那马长嘶一声,狠狠的打了个响鼻,“你且听听,便是我的迅雷都知道你在扯谎。”“这次可真不是扯谎,”刘公公把车帘子一掀,露出一张极俊秀的脸来,只可惜终归多了丝阴柔气,他觑准了那迅雷低头的时候,便是一个暴栗敲下去,亏得严子规看得明,把马一拨,闪了过去,“这可不是恼了嘛?所谓恼羞成怒,古人诚不我欺也。”刘公公见没能打着,也不勉强,只道,“我且问你,那严子陵与你可有关系?”严子规见问得奇怪,老实答道,“这倒没有关系。子陵公乃会稽余姚人士,我家祖上世居关内,只因先祖随太祖皇帝征战,放得战功,官居都指挥使,我祖随永乐帝起兵靖难,方才官居兵部尚书,我如今能够袭官千户,已是皇上仁慈。与子陵公却是毫无干系的。”听得严子规啰嗦了一大堆,刘公公早已是不耐得紧,见他终于停了忙道,“怎就没有关系!他叫严子陵,你叫严子规,一字之差,这不就是关系。”见严子规又要说话,气也顾不上喘了,接着说道,“既然你与那严子陵有了关系,我这次却是慕名前来游玩的,好心好意带上你来认个亲戚,你还说这次出行与你无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严子规被他说出这么一番歪理来,也是哭笑不得,“缩回你的头去!我可不与你啰嗦。”说着就驾马走了。刘公公见他去得远了,还自嘀咕道,“子规这人真无趣的紧,不如晚上灌醉了他,也好来个醉酒吐实情。且让我看看京里如今有哪些小姐与他有些干系的,也好一一求证了。”这边想着,便对那驾车的把式喊道,“刘大,且让人回京调了小严大人的风liu档案来,晚上我们好好的拷问他。”说完,想了想又加了句,“对了,刘大,你给改个名字,从今往后就叫刘沉香得了,回头我给干爹说一声。”可怜那把式生得威武不凡,从今就得了个沉香的名字,却又回不得嘴,只得苦着张脸把刘公公的话给吩咐了下去。
“爷爷,怎么不接着说了?”妮妮还待再问,已经被老人一把抱起,放在膝上,“爷爷忘了啊,等爷爷想起来再告诉妮妮好不好?”妮妮一听,急了,扯着老人的胡子不放,“不好,不好,妮妮要爷爷接着说嘛。”老人忙不迭的求饶,用手去按妮妮的小手,“好,好,那爷爷给妮妮讲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那故事是什么呢?从前有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