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并不是江南女子,有时,特指骑在马上的时候。宁可喜欢骑马,也喜欢马,她能够听懂马的语言,她能够和马交流,所以,今天她才能够如此顺利地骑着高头大马回家。当她扬鞭纵马,风一样从街上刮过的时候,她明显的看见了那个漂亮男人眼里的惊讶,当然,还有隋意哥哥的赞扬,还有还有母亲大人,她点头了,她觉得满意。宁可很自豪,她知道自己的马骑得好,就是外公也这么觉得,外公说他这般大的时候还不如自己骑得好。
当她骑在马上的时候,她觉得特别放松,这个时候,她会想很多很多。现在,她就在想那个漂亮男人。他应该是个流浪的剑客,他的眼睛那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外公说过,剑客的眼睛都很亮,他们十年磨一剑,霜人不曾试,但遇不平事,出鞘即非凡,他一定是一个剑客,他就像一个会挥剑定乾坤的人;那个男人武功很好,比母亲好,但应该还没有外公好,不知道外公会不会喜欢他,爷爷肯定不会喜欢他,爷爷也不太喜欢妈妈。爷爷很奇怪,爷爷老是说现在的皇帝被人骗了,现在的皇帝应该才跟可可一般大吧,谁会骗小孩子呢?骗小孩子的人最讨厌了。
宁可骑在马上的时候思绪特别活跃,她又想到了隋意哥哥,想到隋意哥哥对自己的好。平时她觉得以后如果嫁给隋意哥哥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隋意哥哥会疼自己,照顾自己,给自己任何想要的东西,幸幸福福,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但是,她现在骑在马上,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好的那种马,她觉得那样的生活太单调了,她想要更大的空间让自己驰骋,她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严州府外的世界,浙江省外的世界,江南道外的世界,她想去看看外公说的天山草原,塞外大漠,她也想去看看爷爷说的红衣大炮,还有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她甚至想跟着隋叔叔的商船去看看大洋上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
宁可自顾自的跑着,想着,那匹大宛马很有灵性,自动避让着行人,自动向宁府跑去,宁可已经陷进自己的幻想里去了,她看见了天山上的雪莲,大漠里的骆驼,她也看见红衣大炮一炮轰断了一柱大树,红头发蓝眼睛的人说着奇怪的话像个鬼一样的张牙舞爪。她还看见叔叔的船上水手们在和各种各样的怪兽做着殊死搏斗,她甚至看见一只怪兽向她伸出了爪子,她尖叫起来。于是众人都看见一匹马飞快的奔跑着,上面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马跑过去很久后还能听见那姑娘的尖叫,想必是怕得慌了。
这边隋意跟刘子敬还在大眼瞪小眼,宁夫人也不急着走了,宁可的骑术很好,她很放心。宁夫人索性让店家搬来了椅子,便坐在大街边上,看着隋刘二人大眼瞪小眼。看得久了,她觉得其实两个人很像,并不是长相上的相像。宁夫人第一次发现,隋意原来还有自己不曾注意到的一面,倔强,不服输,还有飞扬跋扈。就是飞扬跋扈,和那个年轻人一样的飞扬跋扈。这不是一般混混儿的飞扬跋扈,他们两个人都充满了信心,有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意态狂豪,不爱约束,也不把任何可能拘束到自己的东西放在眼里。虽然隋意的神态略淡,但宁夫人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因为这样的神情她曾经见到过,那是在弘治十五年,那个人也是一样的飞扬跋扈,高唱着“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一壶酒,一柄剑,就在父亲那住了三天。当时自己带了可可去父亲那拜访,便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很好看,有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就像现在这两个人的眼睛一样亮,不,或许那个人的眼睛更亮些。父亲说,那是剑客的眼睛,只为了看剑而生。三天后那个人就走了,据说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幅画,但是宁夫人不知道那画上画了什么。宁夫人知道宁可喜欢隋意,她原来并不同意,如今,她还是不同意,只不过原因变了。因为父亲说过,剑客的眼睛只是为了看剑。
刘子敬开始觉得无聊了,自己居然和一个甚至不到16岁的少年瞪视了半个时辰之久。“我一定是发昏了。”刘子敬嘀咕着,于是他对隋意说道,“小子,我很看好你。”说完,他便抛下了隋意,对着宁夫人暧mei的笑了,“夫人,我们还会再见的。这是缘分。”严子规也笑了笑,对着隋意说,“小朋友,我们还会见面的,希望到时候你还是这么精神。”
刘子敬和严子规两个人走得很干脆,连那坛顶好的汾酒都没有拿。两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事,却不约而同的都是关于同一个人。宁夫人也走了,她走之前很仔细的看了看隋意,看得隋意浑身不自在。热闹散场,围观的百姓也都散了场,没有走的也都各自拣了个地方,或坐或站,三五一群地侃起了大山。今儿的事情够他们侃上很久了,泼皮王二的自不量力,宁夫人利落的身手的,宁小姐的飒爽英姿,那个陌生的漂亮小子的漂亮身法,都足够大家回味很久了。至于在最后跑出来的隋意,戏份实在太少了,少到大家几乎就要忽视他了,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干,只是说了句“我来驾车”,也没见他真的架了车,香车美人,一路逍遥。倒是宁家夫人小姐双双骑马而去,大有木兰之风。没有人注意到隋意,虽然他是隋府的少爷。隋府少爷的名号,并不足以让他在百姓的心里存着新鲜感,成为今天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今天晚饭的时候,也有人会谈起他,但也不会是主角,大概也就是路人甲的戏份吧。
隋意站在街道中央,江南的夏日还是很热的,严州府的大街上并寻不到蝉噪人愈静的意境。隋便在人群散开后,看见的就是脸蛋晒得红彤彤,正傻傻看着远方的隋意。他掏出手巾给隋意拭汗,顺便也拿袖子胡乱往自己脸上抹了抹。“少爷,咱们回去吧?”隋便问得很小心,作为隋意的贴身小厮,照料隋意也有十年了,再过几月便是十一年了,他对隋意的了解甚至比隋夫人还深。隋意打小就有一股痴劲,平日里看不出来,一旦犯了,却是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的。此时隋意看着的方向倒不是宁府,那也就不是表小姐去的方向,却不知道又是谁招惹了少爷,引逗得他失魂落魄的。这路是不能走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王叔,少爷怕是惊了风,我带他上楼去休息休息。”隋便扶着隋意,很礼貌的对酒店掌柜打了个招呼,平日里隋意学着做事的时候,隋便也在一旁学着,如今在人前倒也有几分气度了。
隋意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也不是担心惹了祸,只是在想那个漂亮的男人。莫名其妙的,隋意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怕是会因为这个男人而改变。身为未来隋家在杭州府、严州府、嘉兴府三府的代言人,隋意的眼光还是很好的。那个漂亮男人穿着的衣服虽然做工低调不张扬,但仍是掩不住那股子贵气,那是苏州府进贡的料子,自己家也有私藏了,却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了衣服来穿;那人腰带间络着的玉是拿俄罗斯国来的孔雀金线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了,打成了络子络上的,普通人家再没有这样东西;再及那人脚上穿的靴子,腰间挂着的扇子,扎了头发的丝绦,都是有名堂的,很有些贡品在里头。这样的人物,该是京里的皇亲国戚,至不济也该是达官贵人,极得当今圣上宠爱的那一流人物,却怎么会到了这严州府?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隋意并没有练得武功在身,这南方地界也没有恁多江湖道上的朋友肆意走动,故而他在武艺上的眼界倒是一般,加之年级也小了些,倒是没有看出刘子敬的武功路子来。若是有个跑惯了江湖的在场,也该认出这人便是几年前江湖人称“扶风公子”的刘子敬了。只不过刘子敬已是久不在江湖走动,更没有人想得到,风liu扶风刘子敬居然会做了公公。
“怕是有大事了,赶紧的回府!”隋意猛的一喝,倒是吓了隋便一跳,“少爷,这是怎么了?”隋意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本能的就觉得像刘子敬这样的人物来到自己的地盘,总不是什么好事,也顾不上解释什么,扯着隋便就望隋府去了。这事得告诉母亲,母亲再不知道也能着人联系上父亲。
隋意现在并不知道会给自家带来灾难的并不是漂亮男人刘子敬,而是那个从始至终只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的人。很多时候,越是不曾注意到的存在越能要了人的命。隋意现在只知道得早点回家,早点将那个漂亮男人的事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