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外的叹息声,暮语很是好奇。夜很深了,这个时候有谁还在门外徘徊?暮语想要出去看看是谁在门外,可又有些害怕,于是到青青房里,叫上青青,提着灯笼,悄悄的打开了后门。
暮语探出脑袋,看见围墙旁坐着一个人,头埋在双肩里,好像睡着了,可是肩膀又在颤抖,像是醒着。看他衣衫破烂、头发零乱的样子,暮语知道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于是便壮了胆子,走到他面前,从腰里掏出一锭银子,俯身递到他面前。乞丐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面前,缓缓抬起埋在双肩里的头,一双玲珑的绣花鞋出现在眼前,心里一惊,又将头往下低了低,许久都没有接暮语手里的银子。
“我们小姐给你钱呢,拿着吧。”旁边的青青上前低声说道。
暮语很奇怪,怎么还有给乞丐钱他不要的?暮语将手又向前递了递,乞丐依旧没有抬头,半响才缓缓的接过钱,然后起身离开了。暮语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可是他却始终没有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暮语发现一个袖管随风没有方向的乱飘着,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原来他有残疾。可是,那背影怎么就那么熟悉呢?暮语努力的想着,这背影到底在哪里见过?猛然间,她想起许大哥从军时的样子,留给自己和姐姐的就是这样的背影,满是哀伤,可是又充溢着决绝。
“青青,你看他像不像许大哥?”暮语问道。
“小姐,许公子早就过世了,这三更半夜的,你可别吓我啊!”青青挨紧了暮语站着,小心的说道。
“我只是说像,又没说是,怕什么。”暮语道,实现始终没有离开前面慢慢模糊的影子。蓦然间,暮语看到那影子停了下来,这让他立刻想起了当年许大哥听到姐姐的呼喊,停下来的样子,真的一模一样,一股强烈冲动促使暮语迈开脚步,朝那乞丐奔去,真的是许大哥吗?不管是不是,一定要看个究竟,像,实在太像了!离的越近,暮语越觉得像。那个背影听到了后面有人奔来的声音,急忙加快了脚步,一只手扶在瘸了的腿上,拼命地跑了起来,在一个黑乎乎的巷子口,乞丐一转身,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暮语大口的喘着粗气,却看不到人影。青青从后面急忙跑上来,拉着暮语就往回走:“小姐,天这么黑,你追着一个乞丐跑,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快回去吧!”暮语也只得无奈的被青青拉回,还不时的回头,希望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等到青青关上院门,那个乞丐的身影出现在黑巷子外。尽管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尽管衣衫破烂的难以抵寒,尽管瘦弱的形同骷髅,尽管没有了一条胳膊和健康的双腿,但是,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真的是若水!颧骨高高耸起,深深凹下的眼球积攒着空洞的悲伤,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动,却欲言又止。暮言的琴是为我而弹的,暮言还在思念着我,可是现在的我,让她见了会怎样?暮言那么善良,她会陪我渡过我的余生,可我该拿什么报答她?什么都给不了,连个健康的身体都给不了!暮言,别怪我好吗?我已经不是你梦里的若水了,而你却依旧美得像盛开的桃花,我不能让你见到我现在的样子,这会毁了你的梦,也毁了我的梦!知道你没有忘记我,这就已经够了,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哪怕一生乞讨,一生受尽病痛的折磨,我也会陪伴着你,在不远处悄悄望着你,只要能看到你,我就知足了!两行热泪滴落在飘起的空空的衣袖里,悲壮的男儿,有多久没有落泪了?
青青小心服侍暮语睡下,躺在床上,暮语怎么也睡不着,总是可以看见那个背影,越想越觉得不安,于是起身,想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小心的打开房门,朝对面望去,看见姐姐房里的灯已经熄了,看来,只有明天才能告诉她了。无意中抬头,看见天空里的月亮,多美得月光啊,有多久没有这么无忧无虑的赏月了,对了,明天是中秋节,难怪今晚的月亮这么圆!暮语毫无睡意,突然间想起了兰香说过,将军府的花园里有几株昙花,只在夜深人静时绽放,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谢了,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昙花呢,今晚一定要去看看!
暮语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衣,出了沁芳园。园外的走廊上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大灯笼,暮语知道这是吉尔图做的,他担心自己和姐姐晚上会害怕,所以命人挂上这么多灯笼,彻夜的亮着。其实,来到将军府,暮语就一点也不会害怕了,因为她知道,她的周围随时有士兵把守,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只要她大叫一声,恩泰也会飞快的赶来保护她的,她清楚的记得,爹去世的那晚,她靠在恩泰的肩上,恩泰小声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苏大哥永远会保护你!”所以她才能安心的睡着,想到这里,暮语轻轻的笑了,恩泰总是会让人觉得很安全,很放心,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不用担心,如果能那样靠在他的肩上一辈子,该多好啊!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花园里,这里也到处是灯笼,在路两旁,排的长长的,远远望去,像是两条缠mian的火龙,原来吉尔图把整个将军府都挂上了灯笼,他也想到过我和姐姐会夜里出来吗?真是细心,杰尔图对姐姐也真够用心的,我总是能看到他关切的眼神随着姐姐移动,可是姐姐却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也不知道姐姐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暮语四处找着兰香说的昙花,终于在西南角的一片草丛里看到了。昙花还没有开,花蕾紧紧的闭着,像是熟睡了的婴儿。暮语蹲在路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昙花,兰香说,昙花开的很快,落得也很快,暮语还没有见过花是怎么开的,今晚一定要仔细瞧瞧花开花落得全过程。
眼皮看的都酸了,昙花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一阵风吹来,暮语打了个喷嚏,胳膊上齐刷刷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暮语抱紧了胳膊,看来,今晚花是不会开了。正准备起身时,一件宽大的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暖暖的,带带着体温。暮语猛的回头,是恩泰,他站在身旁,正好奇的瞧着自己。
“想看昙花?”恩泰问道。
“是啊!”暮语起身,拢紧了身上的衣服,看见恩泰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袍,腰间系着金黄的宽带。这衣服是他的,这体温也是他的!暮语有些欣喜,把衣服拢的更紧了,生怕那些温暖的体温会跑掉,“可是,它到现在也没有开。”暮语抬起头,看见恩泰俊朗的侧脸,在月光的映衬下,分明的棱角上透着暖暖的月光,暮语有些痴了。
恩泰望了望昙花,微微一笑:“傻不傻啊,现在已经夏末了,过了花季,昙花怎么还会开呢?”柔和的声音传到了暮语的耳里,像亲人一样亲切,恩泰转过头,望着娇小的暮语,头发散了髻,垂到腰际,宽大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她玲珑的身躯,里面的绯红纱衣托到地上,大大的袖子里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胳膊。恩泰轻轻的拍了拍暮语的脑袋:“这么晚了,干嘛一个人跑出来?不害怕吗?”
“当然不怕了!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暮语望着恩泰的眼睛,傻傻的笑着,“对了,刚才姐姐在弹琴,我听到后门有人在叹气,出去看了看,才发现那个人和许大哥好像哦!”暮语认真的说。
“许大哥?”
“对啊,许大哥,就是姐姐的未婚夫许若水。她们已经订亲了,可是……”暮语转而又是满脸的悲伤。
“可是什么?”对于暮言的事,恩泰总是很好奇,虽然他早就知道暮言和许若水的事,可是还是很想听暮语说。
“可是为了保卫国家,许大哥从军了,后来就……”暮语的眼里盛满了泪花。
“和柳老爷柳夫人的坟在一起的,就是他吧!”恩泰望着遥远的月亮,就是暮言的影子,遥不可及。
“是的。不过那只是姐姐为许大哥立的衣冠冢。”
“衣冠冢?这么说,你们并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原来上山那座坟只是衣冠冢,那么许若水真的可能没有死,暮言如果知道他没有死会怎么样?
“是啊,是许大哥的一个朋友来告诉我们许大哥战死的事,我们怎么能找到他的尸体呢!”
“你刚才见到的人会不会是他?”
“我也不知道,他总是不抬头,我追他的时候他还跑。我本来想要告诉姐姐的,看见她睡了,就没有去了。”
“不要告诉她!”恩泰坚定的说,恩泰不想让暮言见到许若水,可是自己怎么能这么自私呢?自己已经有个似云了啊,难道不希望看到暮言能幸福开心起来吗?恩泰想了想,对暮语说:“如果那人真的是许若水,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躲着你。”恩泰解释道。
“对啊,我看见他的左臂断了,而且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所以,如果暮言知道了,会比知道他已经死了更难过的!既然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这么长时间了,暮言心里的伤好了些,他自己也躲着你们,还是不要去追究他的生死了吧!”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真的为暮言好,恩泰都觉得他们不能再见面。暮语不想看到姐姐伤心难过,况且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许大哥,也就默许了恩泰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