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因为记不起这两年间的事情而变得烦躁不已,天气入秋了,那受了重伤的小腿肚刺骨的疼,而且还化起了脓水,大夫说若是不能好好调养,恐怕日后只要天一转凉小腿就会泛疼。这日午后,他坐在床铺上,想要抬起自己的右腿,却一次次挫败。额际的汗水顺着眼睛落到地上。莫非,他的腿一生都会没有知觉?那和一个废人有何区别?
江月不信,伸出拳头就要敲打自己的右腿。有个纤细的人影恰在此时以迅尔及雷的速度冲上来护住他的右腿,而江月的手差一点就砸在那人身上。心下一惊,他收回自己的手,看清了挡在他面前的人,“是你?”
抬起头来直视他眼睛的是暮溪。“你一定要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吗?”江月皱眉,“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如果我没有及时住手,那么。。。。。。”“我不管这么多,”暮溪打断他,眼里竟是满满的赤裸裸的心疼,毫不掩饰,“我只知道,我见不得你这么对待自己。”江月被眼前女子如此坦然的话语给震慑住了,可在他眼里,这个“未婚妻”还是如此陌生,他实在无法习惯她的情意绵绵,于是他选择移开了视线。
“今日外面天气很好。”江月将眼睛调往窗棂外,阳光温暖地洒在四处,他却恨自己只能躺在铺上,他现在明白了,行动不便之人的痛苦。暮溪眼珠转动,“你是不是想出去转转?”江月诧异道,“我可以吗?”暮溪绽开一抹动人笑颜,“当然可以。”
江月的右手搭在她肩上,几乎半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令江月很是不习惯。在他的记忆里,这似乎是头一回和一个姑娘家如此地挨近,尽管江老爷一再强调童小姐是自己的未婚妻,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受一个莫名冒出来的未婚妻,恐怕是常人难以消化的。暮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困窘,因为他已经很小心地与她保持距离,那搭在她肩头的手也显得僵硬无比。
“你一定要如此拘谨吗?”她不禁问出口。“抱歉,我只是不习惯。”她摇摇头,一步步扶着他离开了屋子。窗外是宽敞的院落,江月由衷叹道,“童府好生漂亮。”一个私人院落竟如此别致,凝望那幽静之处的长廊,也令他心情好了些。她侧目几乎带着些贪娄的眼神流连在他脸上。心中那股想要重新开始的希冀冲破了一切,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江月,我带着你在童府走走吧。”她小心勾着他的手,慢慢往前。亭台楼宇间,童家上下来来回回的下人都驻足望向二人,甚至在他们离开后私下议论着。“你说,这前些日子还闹退婚呢,现在就如胶似漆了。”“听说是江少爷失了记忆,什么都记不起来啦!”“那他会不会就这样承认了和我们童家的这门亲事,把小姐娶进门?”“小声点,做好我们本分的事,再砸舌根万一传到小姐的耳朵里可不好。。。。。。”闲言碎语后,几个丫鬟作鸟兽散,却不知檐廊深处墙转角处,有人站在那里,听得一清二楚,那人便是程伯。
“那西边的院子有些什么?”江月远远瞧见西面的院落,被榕树掩盖的密密实实,难以看清。暮溪心里一晃,“西面童家人是甚少去的,那里比较空旷,我们还是别去了。”江月停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西苑。总觉得,这样的景象,在什么时候仿若出现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江月的心不在焉令暮溪没由来的一阵惶恐,她拉住他的袖口,“江月,风大了,我们回屋去吧。”江月不假思索地开口,“让我去西苑看看吧,我总觉得,好像去过那里。”他忽然回眸,对着暮溪说道,“我失忆前是不是一直去那里?”
暮溪感觉什么哽在喉咙深处。即使江月失忆了,但潜意识里,仍然存在着童暮云的影子,她住过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熟悉寄念。“不,你从没有去过西苑。”她一口否定。江月还想说什么,这边就有人心急火燎地来报告,“小姐,小姐!”一瞧,是贴身的丫鬟雅儿。“什么事?”“老爷,老爷说什么都不肯喝药,所有给他送去的药汤都被他一手打翻了,小姐你快去看看吧!”暮溪咬了咬唇,提起裙裾一角就飞奔而去。江月沉思了一会,忽然问向雅儿,“你们家老爷,我是说童老爷,是怎么病倒的?”雅儿听他如此一问,便眼神闪烁,这着实令江月感到困惑。“江少爷,我扶你回房吧。”
江月和雅儿刚要转身走,就同时闻到一股飘过来的烟味。江月愣了一刹那,立刻转头,却见西苑那边隐隐冒出烟气。“雅儿,西苑着火了。”雅儿脸色顿时变白了,拔开腿就冲向正厅,一路大叫,“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彼时暮溪刚踏进童老爷的厢房,厢房里面弥漫着一股药味,浓烈得散不开,地上的汤药都快流到门口了。她蹲下身捡起被童老爷挥手撒碎的瓷杯,放在一边,然后俯望躺在床铺上的童老爷。童老爷两只眼珠子直直盯着顶篷,只字未语。“爹,为什么不喝药呢?”他慢慢偏过头,“暮云。。。。。。暮云,她。。。。。。”“爹爹,姐姐她。。。。。。”她正要回答,外头传来叫喊声。她望向门外,西边的方向通红一片,她顿感手脚冷了起来,“那是西苑。”
暮溪拦住了一直伺候童老爷的小厮伍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伍儿慌乱不已,“小姐,西边着火了。”“是谁放的火?”她松开伍儿的手,听闻身后“哐啷”一声,转头却见童老爷滚下了床铺,“爹!”她大喊,冲过去扶起童老爷。童老爷的脚尖被碎瓷片扎得破裂出了血,嘴里却喃喃道,“西苑。。。。。。暮云。。。。。。”暮溪一下子倒在地上。从童老爷那圆睁着充血的眼睛和额头若隐若现爆出的青筋,她终于明白了,他在担心童暮云的性命。
慌乱中小伍搀起了脚步虚浮的童老爷。童老爷抓住小伍的袖子,紧紧地,“带我。。。。。。去西苑。暮云,在那里,我。。。。。。救她。”他舌头僵硬难以表述清楚,却犹如将跌坐在地上的暮溪推入地狱。“爹!”在童老爷快踏出房门的一霎那,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为什么要去救她?你不是恨她吗?你不是想尽办法送她走吗?你不是从没有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吗?为什么要去救她?”童老爷微微颤颤挥手而来,打了她一巴掌,也阻断了她的言语。“混账!她,你姐姐。。。。。。你姐姐啊!”
童老爷走了,小伍也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像个傻子那般立在原地。她抚触自己胀痛的脸颊,眼里的泪水划过腥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