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介绍过,这个后院是由几十间小石牢围筑而成,每一间都很小,大概是用来单独囚禁犯人的禁闭室吧!当我被推进里面的时候,能明显感到一阵阴凉,一阵渗人的寒意。也许是长时间空置的原因,到处布满了细不可见的蜘蛛网,稍有动作便会粘到。这一丝丝黏黏的东西刺激着我的神经,唤醒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对七脚蜘蛛的恐惧。
看守武警扔进来一卷草席和被单,随手锁上铁门,黑暗顿时笼罩整间石牢。独处一室,我反而感到分外轻松,这几年来,我就像游离在无间地狱里的孤魂,从踌躇满志的学生,到神经兮兮的警察,再到现在的囚徒,如此过山车般的经历让人难以适应。
“哐哐……”这时铁门突然一阵急响,我触电般地转过身来,只见门上的小窗口有张模糊的脸,正晃动着往里张望。“什么人?”惊惶中我随口问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这劳改场除了看守武警还会有谁?
门外传来段武警熟悉的声音,“算你们运气好,干部食堂还有些馒头,拿去吃吧!”说完,从窗口递进一个饭盆。我赶紧接下,拼命往嘴里塞,一边不停地点头道谢,饿了两天的肠胃早已搐痛得麻木,此时别说是馒头,就算活老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
这是我在大茶岭劳改场度过的第一晚,一路亡命奔波带来的疲累,似乎随着何医生出示那两本工作证而烟消云散。此刻我躺在草席上,面对阴森而空洞的牢房,思绪就像波涛般汹涌澎湃,尘封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十九岁那年,我从长沙警校毕业,正当对前途感到迷茫的时候,一纸招募书从南方传来,我被广州市公安局录用了。随文件而来的还有张局长的一封亲笔信,到现在我仍能清清楚楚地记起信函里的每个字,每个用词——“徐荣:我局现正扩建特殊警种,鉴于你的优异成绩及特殊条件,现决定招收你为本局刑警,请务必在一周内前来报告,详情面谈。另:因工作的特殊性,望暂对外保密。——广州市公安局刑侦局局长,张松涛。”
当年懵懂的我满怀憧憬匆匆南下,并没有从张局长的字行间读到一份惊险,一份沉重,更没有想到,那寥寥几句竟然决定了我的命运。至于为什么会选中一个千里之外,刚毕业的菜鸟?这些也没去细想,原以为张局长也是湖南人,是出于对家乡的关照。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当时广州的湖南黑帮从多,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影子,而我湖南人的身份正好为张局长所用。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与湖南人有关。那时我还在学习班,张局长把我叫出来,一阵嘘寒问暖之后,突然话题一转,给我布下考核任务——以无业者的身份潜入到湖南人集居的城中村,从中找出一盗窃团伙的幕后主使。当时我有些踌躇,毕竟刚刚入行,什么都不懂。“嗯!就是看中你什么都不懂,这样更容易混入。”张局长是这样说的,他还教我一些经验,“这种任务很简单,主要是把握好心态,首先你要忘掉自己是个警察,而是个不务正业的盲流,再设法跟他们混在一起,慢慢找出操纵这伙人的头目。这次考核期间,你所参与的盗窃行为都是合法的,当然,你要一一记下,并随时给我书面汇报。”也就在那一天,出于安抚,张局长正式收编我为“特别刑侦部”成员。
也许冥冥中真有一只手在操控我的命运,这第一次任务我居然搞砸了。当我战战兢兢来到城中村之后,怎么也无法融入到复杂的人群中,更要命的是,我临时租住的屋子竟然连续遭到盗贼的光顾,连局里给的资料都丢了。
张局长大为恼火,立刻终止了我的行动。从那一刻起,在他眼中我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我还记得他当时懊恼的神态,一种既后悔又恨不得把我揍扁的神态。无奈之余,他把我调到“特别刑侦部”的“奇案组”。这是一个可有可无、不对外公开的刑警组织,专门从事调查离奇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案件。
然而就是这次变动,就是这么一个本身就很奇怪的部门,却有如一片沼泽,让我从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为什么我的命运会如此不济呢?为什么厄运老是缠绕着我?当然,我这样追问自己,并不是后悔当上警察,而是为那段坎坷而感慨。如果当初我能完成第一个任务,也许又将是另一种结局。时光如流水,只给人回忆的机会……
“哎!……”我轻叹一口气,突然坐起身来,惊恐的左顾右盼,因为就在我发出叹息的同时,清晰地听到有另一把声音,就在这间小小的石牢里,就在我的耳边。这陌生而空洞的声音极其沧桑,阴沉中带着无穷的悲戚和绝望。是谁?这漆黑的石牢里还有其他人?
就在这时,从岗亭方向传来啪啪的脚步声,不急不慢地停在我右手边的那一排,接着听到武警在喊叫:“张克,起来。”
张克?这应该是黑仔的本名,因为他们广东人的“克”和“黑”是同音的。
“哇!轻一点,轻一点……”黑仔突然嗷嗷大叫。
是何医生来打针了?我又是一阵亢奋,渐渐淡忘了刚才出现怪声的事,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声叹息,只是“冤魂”的开场白,在接下来的几个日夜,他将无处不在,如跗骨之蛆。
沉寂了几分钟后,脚步声又再响起,这次来到我这一排的石牢,从武警洪亮的呼喝声中听出这间关的是梁浩。我就这样头贴着小窗,屏气凝听,直到脚步声来到铁门外。
“徐荣,起来。”武警边喊边打开牢门,手提电池灯那刺眼的光线射进石牢,我赶紧伸手遮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