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了,孟某就不再叨扰两位道友了。八十年后,七派大比,孟某再与两位把酒相欢。到时孟德扫榻以待,两位千万莫要违背今日相邀约定。浮云随逝,道陵长存,孟某就此别过!”
孟德转身看向一旁洛易,爽声笑道:“洛小弟,虽然你我二人相识不久,但是孟某可是十分欣赏你的。可是也有一番忠告与你一说:修道一途,乃是窃阴阳,夺造化,更是逆天行事。你若再心慈手软,只怕血海深仇未报,你自己却先丧了性命,切记切记!”
洛易欲言又止,只是见孟德一脸关切之意,倒也不忍心拂了他美意。孟德见他脸上踌躇一闪而过,当即心下叹道:“该说的孟某都已说了,是生是死,却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因缘了。”向两位道士拱拱手,孟德立即化作一道蓝虹而去。
洛易心中一动,近两日之内与孟德之间的点点滴滴骤然浮现心间。虽觉孟德时而傲气凌云,但一举一动莫不是为自己谋划。见孟德就此离去,洛易心中再也忍不住,吼了出来:“大哥,一路走好!”这一声喊了出去,洛易便觉心中空荡荡,好像失去什么重要至极的东西。
这时,从天边传来一阵如雷奔踏的笑声:“好,孟某记下来了!下次你我兄弟相见,再叙情谊!”此声过后,千山轰鸣,万里传响,洛易再也没听到其他声音传来了。望着云海翻腾、风卷千里,洛易胸口像被巨石重重一击,心下有说不出的萧索寂寥。
“回去吧,孟道友早已在千万里之外了。”本原道士见洛易痴痴不语,不由劝道。那厢本来道士口中喃喃自语:“嘿,兄弟?”言语之间,充满了无限悔恨、怒气。本原正在唏嘘,陡然回过神对本来道:“苦也苦也!咱们师兄弟可又中了孟德的奸计了!”
本来这才想到孟德口口声声应下了自己的要求,却又说八十年后再叙,这段明显自相矛盾的说辞自己师兄弟二人居然没听出半点问题。咒骂了一句,本来转身对洛易道:“既然我应了你孟大哥,自然会用心教导你。至于你学得怎样,是否能报仇,全在你自己的悟性、根骨与努力了。”洛易低头称是。
本来又道:“今日天色不早,你且去西厢房休息一宿,有其他什么事明日再说。”说完,不管本原、洛易二人是否答应,朝二人摆了摆手,两眼一闭,显然已经进入了悟道之境。本原一见,口中念号,领着洛易一步一步退出道塔。
洛易又一次感叹道祖之遗泽,道塔历经数千年风雨岿然屹立,更有自然大道烙印其中。先人妙法,当真是不可窥测。
待下了道塔,本原道士转身打量着洛易,不由脸现惊奇之色,随即连念数声“无量天尊”,然后才凝重对洛易道:“你是不是心中奇怪我师兄为什么不愿收你为徒?”洛易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本原道:“今日因,他日果;命里劫,莫能躲。你这番孽缘因果太大,绝非我小小三元道观所能承担。此番让你留下,已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若是再收你为徒,只怕我三元道统也不长久。”
洛易奇道:“那为何还让我留下?不若不留,不担一点因果,岂不更好?”本原一怔,道:“似你这般小小年纪,居然能看到这一步也已经不简单了。我师兄留你,我想一方面是因你结义兄长孟德之故,另一方面……”
本原抬头看了巍峨耸立的道塔,继续道:“嘿嘿,这番目的,成与不成,也只能看造化了。”洛易追问道:“怎么,我大哥很厉害吗?”本原摇摇头,笑道:“岂止是厉害!不说他自身功法至臻,就是他身后那人……”
本原说到这突然脸色一变,不由笑出声道:“若是那人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义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洛易见本原提起“那人”时脸色一紧,似乎不愿多谈,当即也不追问,只是紧紧随在本原后面。
方才过牌楼,进山门,迎面便是冲天道塔突入眼帘,任谁都不禁为之夺目。直到这时,洛易才得以有空一窥道观全貌。山门以内,道塔之后,便是正面设主建筑三元宫,两傍左侧是存门楼、午朝门,右侧设下马亭、东隐院。
本原引了洛易自三元宫与午朝门之间西面走道向北而行,过了三元宫,到了道观中部方见宏伟。三元宫后是七真殿,里面供奉着民间信仰七部诸神北斗七星。北斗七星君又唤作七元解厄星君,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者。此处多凡俗上香,盖因北斗之赫赫威名于民间流传极广也。
在那三元宫与七真殿之间的偌大地方,竟有道祖庙、无量山、天一池、涵星泉、羽化墓、龙虎殿、飞仙台、镇魔眼八大建筑都围绕着中间丹井和丹炉,周边按八卦方位一一对应排列。
道祖庙自是朝拜道祖之所在,无量山是道祖昔日讲经之所。天一池据说是道祖解剑之处,不过洛易心里对此说法嗤然一笑。涵星泉是道祖悟道前平日所饮之水,羽化墓则是道祖羽化登仙后后人所建衣冠冢。至于龙虎殿,实则是每所道观必有之景。然而,最吸引洛易的是后两种:飞仙台与镇魔眼。飞仙台,一看便知是道祖飞升之所在。至于那镇魔眼,洛易捉摸不透,便向身旁本原问道。
本原不由一笑,道:“据贫道先师所述,那是道祖飞升之时,晓天机、明道法,心血来潮下掐指一算,得知数万年之后,有浩世魔劫。因此用广大神通,拘九洲之灵脉,役四海之妖圣,以灵脉灵气冲刷魔气,用妖圣妖躯禁锢魔头,这一压便是几万年。”提及道祖昔日之伟业,本原不禁一阵神往。
“那究竟有没有什么魔头呢?”洛易一急,追问道。“谁也不知道。”本原摇摇头,追忆道:“不过,到现在算起来差不多也有八万多年了,时间也快差不多了。是真是假,到时便知。”
洛易仍不减兴趣,继续问道:“若是真的有了魔头,那便怎么办?”本原笑道:“便是真的有魔头,那也不怕。如今我修一脉,人才济济,实力正值鼎盛。若是魔头出来,好叫他尝尝道法神通,让他知道人也是不输于他魔族的!”
说到这儿,本原语气中带有一丝热切与期盼,随即对洛易说道:“你这小鬼,话也忒多了。天塌自有个高顶着,你一个小小凡人,身上无半点法力,何必要操这份心?你若能报仇,那也是道祖暗中护佑、是你的造化罢了。”
“这等众生之事,你便是想要管上一管,也是不能。便是我这等修为,也不敢妄言拯救苍生。你还是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开始修炼吧,争取早日踏入蜕凡境。等到了比贫道高的境界,再说此言也未为迟也。”
洛易本来还想再问道祖是否真的霞举飞升,听到本原说到自己大仇未报,不由地沉默起来,随着本原后面,不再言语。
过了七真殿,后面依次是景宏殿、四玄殿,不过洛易再也没有心思细看。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报仇,报仇!本原道长说的对,自己还没涉足修道一途,就已经开始好高骛远。若是这样,怎生报得大仇?寒山村一百零七条人命还等着他去复仇,阿公便要枉死?不,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从现在起,我洛易便为复仇而生!此仇不报,便叫我永入地狱、不坠轮回!这一刻,少年的心中从未如此坚定。
那三元观乃在青州内城之外,外城之边,依山而建,故而从牌楼往山门里看,后面愈来愈高,大有势拔山岳之势。尤其是那四玄殿,自下而视,若黑云遮天、岳峙山耸。然而在四玄殿之后,三元观依山而建,却是青州最负盛名之山——青山。在那山麓带,部有寥若晨星、深入山体的洞穴,间或有几个道士出入其间。
本原领着洛易过了那四玄殿,恰巧碰到了这一幕。本原见洛易望着往来众道士出神,便开口解释道:“当初道祖便是某处道观中一个烧火的道童,自小便住在这洞穴之内,后来便是通玄得道也不改此做法。后来,道祖更是降下法旨,要求凡我三元门下,定要以洞为屋,以穴为房。如此这般才可不失本心,懂得凡人所受疾苦。”
“现如今,我三元上上下下,包括我师兄弟二人,皆是住在洞府之内。此一细节,不得不说与你听,免得日后不明何故,生出诸般事端。不过你并非我三元门下,也不必守得这些规矩。所以,本来师兄才命我领你去西厢房休息。只怕日后,你也是久居那里嘞!”
洛易听得本原说完,脸色未动,心下仍然想着如何才能报得大仇。本原见状,暗叹一声“痴儿”,心底更坚定了要以道法化去洛易心中的戾气杀心。当即也不言语,引着洛易进了厢院,命此处道士安排了一间厢房予洛易住下。好生劝了洛易几句,本原又叮嘱了负责厢房的道士,然后便自行离开了。
洛易心中浑浑噩噩,似醒似梦,也不管那厢房道士如何交代,自个儿走进刚安排好的厢房内,躺在床榻上,盯着屋顶上的横梁,心里各种画面浮现。寒山村惨死的人命,青州城外的夜色秋雨,三元观内的道祖遗迹以及结识不久就离自己而去的结拜大哥孟德。洛易脑海中的画面不断交错,一面想着自己复仇大计,一面又恍惚看到南昭赵季彦。
这一日之内的各种光怪陆离之所见,以及连续奔波的疲惫一齐涌上心间。心力交瘁,体乏无神,洛易居然就躺在这小小的厢房之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