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一手抓住男人的右手脉门,一手抚须,满面和蔼的替他把脉。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缓缓收回了把脉的手,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着陌生男人,好似遇到了什么难以确定的疑难杂症一般。
半晌,阿公才紧锁着眉头,满脸郑重的再次抓起了男人的右手脉门,而另一只手也不再抚须,而是轻轻的放在了男人的丹田之上。
“哼!”阿公情不自禁的闷哼出声,双手也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不自然的互相摩挲着,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晕。
不过阿公却展现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一直眯着的一双老眼也瞪得溜圆,紧紧地盯着一脸木然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件世上罕有的奇珍异宝。
也许是感受到了外来的刺-激,男人竟然缓缓回过神来,看见一位须发皆白,脸色红润的老者,正在给自己治伤,衣服被脱得七七八八,身上几处伤口都被涂上了一种黑泥。
尤其是骨折的右腿,更是被涂了厚厚的一层,看着有些恶心,感觉却是凉丝丝的,分外舒服:“您,您能听懂我说话么?”
男人黑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却在阿公开口的瞬间失去了神采,重新变得迷茫而空洞,因为那依然是他不曾听说过的陌生语言。
“嗯,两至三天方能大好,安心住下,有事等养好伤再说不迟。”阿公满意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晨光熹微,阿公所住的吊脚竹楼前,姬义真和姬信武正在手脚麻利的忙活着,姬信武是一位三十左右的高大汉子,方脸阔口,青森森的胡茬,透着一股沉稳豪爽的劲儿。
阿公和昨晚的沧桑老者姬训海站在一边,时不时的指点几句,时间不大,一只翼展超过三十米的精致竹纸蜻蜓组装成型,姬信武翻身上了竹蜻蜓的背,不知鼓捣些什么。片刻之后,竹蜻蜓在阵阵轻微的嘎吱声中缓缓升空,围着竹楼轻盈的飞旋一周后又稳稳的降落下来。
早就在地上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姬义真,接过沧桑老者递过来的小包袱,飞身上了竹蜻蜓。
“路上一切都要听你信武叔的,把你那狗脾气收起来,千万别惹事!”姬训海见此情景,赶紧再三叮嘱道。
“知道了,我肯定不惹事。卖了药材,买完粮食,立即返回,绝不耽搁。”姬义真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阿公,五叔,放心吧,一切有我,走了!。”姬信武待姬义真坐稳,扭头打着招呼。
“去吧!”阿公微笑着摆了摆手。
“路上小心!”姬训海则高声叮嘱着,似乎仍然不太放心。竹蜻蜓带起一阵微风,迅速的消失在天空中。
“唉,可惜了那株百年老山参,那可是差一步就能成精的宝药啊!”姬训海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药匣子,眼里满是不舍得,不停的嘬牙叹息!
“好啦!去年刚遭了蝗灾,今年眼瞅着也要大旱,人要是没了,留着那老山参又有何用?”阿公用慈爱的眼神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姬训海,笑着安慰道。
“可那是给您老人家补身体的呀!”阿公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姬训海的眼神反而更加幽怨了。
“我这身子骨啊,硬朗着呐!用不着那玩意。这两天抗旱的事儿,训海你就要费心了。”阿公被姬训海的眼神儿盯得浑身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做出这等小儿女的姿态,真是碍眼的很!
“嗯,我虽然修炼的资质差些,可活的久了,威信总还有那么几分,抗旱的事儿交给我,肯定差不了。我就是担心您老的身体,万一...”
“嗨!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人生七十古来稀,活了八十多载,已是耄耋之年,不亏啦!”阿公豁达一笑,抚须说道。
“阿公!您老怎么能...”沧桑老者姬训海闻言顿时急了。
“叫七爷爷!”阿公突然板起脸来,逃也似的回了祠堂竹楼。
“唉,七爷爷,您老可是寨子里主心骨啊!一定要长命百岁!”姬训海跟在阿公的身后,不住地唠叨着,就像是个孩子一般。......
送走了唠唠叨叨的姬训海,阿公草草吃过了早饭,便拎着小药箱,准时出现在阿珍的竹楼之中。
“阿公,他这是怎么了,前几天明明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变成傻子了?”阿珍安静的在一旁看着阿公给男人换好了药,这才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哦,此人头部受到重击,内里有淤血阻塞经脉,导致其神智不清,其外,照经验来看,他精神上也该是受了重大打击,有些心灰意冷。”阿公捋着胡须不确定的说道。
“那就是有心病喽,阿公您肯定能治得好,对不对?”阿珍用粗瓷的海碗给阿公倒了水,又殷勤的的捏肩捶背。
“啧,就会跟阿公抖机灵,心病啊,哪有那么容易治好?”阿公很是享受阿珍的伺候,端着海碗,小口的喝着水。
“我不管,我不喜欢他现在这副呆傻的样子,您必须把他治好!”
“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撒娇,不知羞!”阿公笑呵呵的放下水碗,打趣道。
“阿公!”阿珍心虚的往门口看了看,见儿子平安不在才放下心来,羞红了脸。
送走了阿公,阿珍将手里的粗粮饼子细细掰碎,仔细喂进男人口中,男人面容呆滞,机械的咀嚼吞咽,阿珍怕他噎着,赶忙又喂了一勺菜汤。
看着眼前仍然毫无反应的男人,阿珍不禁想起了二人的初次相遇,当时她还以为是遇到了狸族的人,吓得掉头就跑。
后来才发现不是,而且他还给自己准备好了烤鱼,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接受了陌生人的食物,还给他送了盐巴。
不可避免,阿珍想到了那天,这个男人为了自己跟狸人的生死搏杀,那双漆黑的眼眸,哪怕是杀红了眼,也依然纯净如星空。
心灵小筑,不可知,不可见之地。这里贮存着一个人的所有记忆,一幅幅镜子般的画面组成了这个奇异的所在,上下左右均不见边际,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在一片静谧之中,男人的心灵投影茫然的游荡其中,漫无目的。
偶尔触碰到一幅记忆镜像,它便像镜子一般破碎,每当此时,男人的心灵投影便会短暂驻足,重新经历一遍记忆中的场景,等他离去之后,那些碎片又瞬间自动结合,恢复原貌,继续漂浮。
男人之所以变的呆傻,是因为在一怒杀人之后,强烈的精神刺激,使其思维冲破了某种无形屏障,出现在了心灵小筑之中,被无尽的记忆围困,不得脱身。
两天时光倏忽而过,在夜色笼罩大地之前,一只硕大的竹蜻蜓终于赶回了山寨,它贴着地面费力的飞行着,身上满载的粮袋,压得它每次振翅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声,好似下一秒就要因不堪重负而散架一般。
夜幕降临,一袋袋粮食被妥善安置在阿公的竹楼。“这次进城,听到了一个消息,城主府正在考察各寨,挑选合适的人顶替已故老里长。”姬信武的一句话,让姬训海和阿公都陷入了沉思。
十寨一里,十里一镇,十镇一城。姬家寨地处西南偏僻之地,所属的关山城实际上只有两个镇,关东与关西,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够建城的资格。
不过关山城地处芒砀山脉的南端,地势险要,也勉强称得上神州大陆南部东西交流的咽喉要道之一,虽比不得迦南关,越南关,虎牢关那等雄关大隘繁华,但也是过往商旅云集,所以破格建了一座小城。
姬家寨所属的关西镇第十里,深入芒砀山,是关山城的西部边界,也是最偏远的山寨。正因靠近芒砀深山,野物药材资源十分丰富,所以本该十分贫瘠的姬家寨反而愈加兴盛。
“咱们这关西第十里,一直都是狸族寨的人出任里长,但这次狸族族长突然暴毙,又发生了内乱,实力大不如从前。若是阿公能趁此机会做了里长,就可以举荐咱姬家儿郎去城主府习武。”姬训海斟酌着说道,一张沧桑的老脸,因为激动而涨的微微发红。
赋税什么的倒还好说,关键是举荐资格,城主府专门培养人才的演武堂,那可是强者的摇篮,出人头地的捷径。
显然,在场的三人都能想到这一点,因为事关重大,反倒不好轻易开口。
“义真,你跑一趟,把训明和信克请来,有要事相商。”阿公突然开口,冲着扛着一麻袋粮食,在门口张望的姬义真说道。
“哎,我马上就去!”姬义真微微有些尴尬的一笑,闪身飞速的离开了。他扛着的那一袋粮食,是准备给阿珍送过去的。
心灵小筑,行行复行行,男人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奇妙的所在,四周的记忆镜像缓缓漂浮旋转,组成一个硕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不断有新的镜像生成,遵循着玄妙的轨迹,向外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