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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争占类(1)

卫县丞打枥辨争

卫雅,号正峰,江西宁州人,以岁贡出身,为福建延平府龙溪县县丞。明察雄断,人不敢欺。一日坐堂,有民蒋五、沈启良者,相争一枥,打入衙来。卫县丞问:“你二人的枥,各有甚记号?”二人俱称并无记号。卫县丞问:“有何人证佐?”对曰:“并无。”又问:“此枥在何处,因甚致争?”沈启良曰:“因我晒稻在马路,五鸡食我稻,我骂他。今收起稻,其枥仍放在马路旁,彼强来争认。”蒋五曰:“我昨日晒柃仔在马路,收起之际,偶丢落一片在马路旁。今记得去寻,彼冒认来争。”卫县远见沈启良说晒稻,蒋五说晒柃,心下便已明白。乃言曰:“你二奴才俱欺心,既无记号,又无人可证,虽打死你二人必不肯认,事终难辨。不如就将此枥为干证,讨个分晓,若不明报,打破此枥,以火烧之。乃命皂隶选青荆条,将枥覆打五十,又翻打五十,定要辨是谁的。左右方暗中含笑。沈、蒋二人亦不知何以判之。皂隶承命,方覆打五十。卫县丞即喝住手,曰:“此枥明是蒋五的,沈启良何故冒认。”启良方大言强辩,不肯服罪。卫县丞曰:“此枥启良道晒稻的,五道晒柃的。今打枥只见柃屑纷纷,不见稻芒些子,岂不是五的枥,而启良冒认乎!”于是启良乃输情服罪,而人皆羡卫公之公明矣。时有好事者为之歌曰:赫赫卫公,断狱如神。吏不敢舞,民莫能欺。沈蒋争枥,来讼县庭。既无记号,又无干证。乃穷物主,究其原因。沈称晒稻,蒋称晒柃。贮盛既异,了然于心。命覆打枥,柃屑飘零。蔽罪于沈,罪当情真。状无头脑,随事察形。非公英哲,孰辨此情。黎民畏服,万口同称。

秦巡捕明辨攘鸡

汀州府上杭县西街十总,有民卢用中者,家养一鸡母,近一年半矣。忽一日出路失了,遍寻不见。过了两个月,用中在路中见之,认得是己的鸡,即欲赶回去。同街马志兴来争曰:“此鸡母是我的,你何故冒认?”卢用中曰:“鸡明是我的,于两月前失了,必是你家攘去。今见在此,安得不复还我?”马志兴曰:“前月人攘你鸡,必然烹了,岂留到今?我鸡已蓄养一年,其非你的明矣。”二人相争不已。邻舍有劝解者曰:“你二人相去只隔十家,可放鸡在中间,你二家令妇人呼之,看鸡从那个所呼,即是他的。”及卢家呼鸡,趋卢家;马家呼鸡,又趋马家。邻舍人辨不得。二人遂打起来,打在秦巡捕衙去,各具说原因。秦巡捕曰:“你十家可都开门放鸡于路中,你二家不得呼;如呼者,即系是盗。看晚间鸡在那家去宿,即再来报。”令快手薛立押去,禁两家不得呼,亦不得故令人撞逐。至晚,入卢用中家,即与鸡群同去宿。薛立乃带卢、马二人来回报:见鸡已入卢家去宿矣。秦巡捕判曰:“此鸡明系卢用中的,前所以两旁呼皆趋应者,盖卢家蓄养一年半,其旧主母声,鸡认得,故从其呼。至马家呼亦从者,彼亦蓄有二月余矣,其新主母声尚在近日,安得不从其呼。故呼之应否,不足以辨之。但卢家已养年半,鸡由大门出久入熟,不用呼之亦知归。马家窃人之鸡淹禁在家,不与出入,一旦骤然逃出,鸡必从熟门而入矣。马志兴安得辞攘鸡之责也。罪以窃盗论。”

金州同剖断争伞

广东泗城州,有民罗进贤者,二月十二日,时天下大雨,独擎一伞,将去探友。至后巷亭,有一后生求帮伞。进贤斥之曰:“如此大雨,你不自备雨具,我一伞焉能遮得两人?”其后生乃城内光棍丘一所,花言巧计,最会骗人。因被罗生所辱,乃诡词曰:“我亦有伞,适间友人借去,令我在此少待。只我欲归得急,故求相庇,兄何少容人之量。”罗生见说亦与他相帮。行到南街分路,丘一所夺伞在手曰:“你可从那去。”罗进贤曰:“伞把还我。”丘一所笑曰:“明日还,请了。”进贤赶上骂曰:“这光棍你帮我伞,要拿在那里去!”丘一所亦骂曰:“这光棍,我当初还不与你帮,今要冒认我伞,是何理也?”罗进贤忍气不住,扭打在金州同衙去。金州同问曰:“你二人伞有记号否?”皆曰:“伞小物,那有记号?”金又问曰:“曾有干证否?”罗时贤曰:“彼在后巷亭帮我伞,未有干证。”丘一所曰:“彼帮我伞时有二人见,只不晓其人名。”金又审曰:“伞值银几何?”罗进贤曰:“新伞,乃值伍分。”金州同怒曰:“五分银物,亦来打搅衙门。一州虽设,十州同亦理,不得许多事矣。”命左右将伞扯开,每人分一半去,将二人赶出。密嘱门子曰:“你去看二人,说甚话,依实来报。”门子回覆曰:“一人骂老爷糊心不明,一人说‘你没天理,争我伞,今日也会吃恼’。”遂命皂隶拿二人回,问曰:“谁骂我者?”门子指罗进贤曰:“是此人骂。”金公曰:“骂本管官长,该得何罪?发打二十。”罗进贤曰:“小人并无骂,真是枉曲。”丘一所质曰:“明是他骂,这里就反覆,则他白占我伞是的矣。”金公曰:“不说起争伞,几误打此人。分明是丘一所白占他伞,我判不明,伞又扯破,故彼忿怒,骂我也。”丘一所曰:“他贪心无厌,见伞未判与他,故轻易骂官。那里伞是他的?”金公曰:“你这光棍何敢欺心。尚且坚执他骂官,以陷人于罪。是我故扯破此伞,以灼你二人之情伪,不然那有工夫去拘干证,以审此小事乎!”将丘一所打十板,仍追银一钱,以偿罗进贤。适前二人在后巷亭见丘一所傍伞者,其一乃粮户孙符。见金公审出此情,不觉抚掌言曰:“此真是生城隍也,不须干证矣。”金公拘问所言何事。孙符乃叙丘一所傍伞之因,罗进贤斥彼之言,后来相争,“今老爷断得明白,故小人不觉叹服。”金公益知所断不枉。金公判曰:“罗进贤拥盖独行,不容他人之傍。丘一所遇雨求庇,反忿斥己之言,因伞起争,遂告台而求断。无证可据,故破伞以试情。罗恨一物不完,骂官喋喋;丘喜半边分去,得志扬扬。故知伞属进贤可决。争在一所,借人庇荫,何忍攘臂而夺之,岐路兢争,谓可昧心而得也。笞打一十,以示惩。银追一钱,而作偿。”当日罗进贤领银一钱去,不以买伞,送在东岳庙去买香烧,祈保金爷禄位高升。不数月,果升金毕府同知,若果应所祝者。

滕同知断庶子金

北京顺天府香河县,有一乡官知府倪守谦,家富巨万。嫡妻生长男善继,临老又纳宠梅先春,生次男善述。其善继悭吝爱财,贪心无厌,不喜父生幼子,分彼家业,尝有意害其弟。守谦逆知其意,及染病,召善继嘱之曰:“汝是嫡子,又年长能理家事。今契书账目家资产业,我已立定分关,尽付与汝。先春所生善述,未知他成人否,倘若长大,汝可代他娶妇,分一所房屋,数十亩田与之,令勿饥寒足矣。先春若愿嫁,可嫁之,若肯守制,亦从其意,汝勿苦虐之。”善继见父将家私尽付与他,关书开写明白,不与弟均分,心中欢喜,乃无害弟之意。先春抱幼子泣曰:“老员外年满八旬,小婢年方二十有二,此呱儿仅周岁。今员外将家私尽付与大郎官,我儿若长,后日何以资身?”守谦曰:“我正为尔年青,未知肯守节否,故不以言语嘱咐汝,恐汝改嫁,则误我幼儿事。”先春誓曰:“所不守节终身者,粉身碎骨,不得善终。”守谦曰:“既然如此,我已准备在此矣。我有一轴记颜,交付与汝,万宜珍重藏之。后日大儿善继倘无家资分与善述,可待廉明官司,将此画轴去告之,不必作状,自能使幼儿成大富矣。”越月,守谦病故。不觉岁月如流,善述年登十八,求分家财。善继霸住,全然不与,且曰:“我父年上八旬,岂能生子?汝非我父亲血脉,故分关开写明白,不分家资与汝,安得与我争也?”先春闻说,不胜忿怒。又记夫主在日,曾有遗嘱。闻得本府同知滕志道,既极清廉,极是明白。遂将夫遗记颜一轴,赴府上告曰:“妾幼嫁与故知府倪守谦为婢,生男善述,出周岁而夫故。遗嘱谓嫡子善继不以家财均分,只将此一轴记颜,在廉明官司处告,自能使我儿大富。今闻明府清廉,故来投告,伏乞作主。”滕同知将画轴展开,看其中只画一倪知府像,端坐椅上,以一手指地,不晓其故。退堂,又将此画轴挂于书斋,详细想之曰:“指天,谓我看天面;指心,谓我察自心;指地,岂欲我看地下人之分上乎?此必非也。何以代他分得家财,使他儿大富乎?”再三看之,曰:“莫非即此画轴中藏有甚留记乎?”乃扯开视之,其轴内果藏有一纸书曰:“老夫生嫡子善继,贪财忍心,又妾梅氏生幼子善述,今仅二岁。诚恐善继不肯均分家财,有害其弟之心,故为分关,将家业并新房屋二所,尽与善继。惟留右边旧小屋与善述。其屋中栋左间,埋银五千两,作五埕。右间埋银五千两、金一千两,作六埕,都与善述,准作田园。后有廉明官看此画,猜出此画,命善述奉银一百两酬谢。”滕同看出此情在心,见其金银数多,遂心生一计。次日,呼梅氏来曰:“汝告分家业,必须到你家亲勘之。”遂发牌到善继门首下轿,故作与倪知府推让之状,然后登堂。又相与推让,扯椅而坐。乃拱揖而言曰:“令如夫人告分产业,此事如何?”又自言曰:“原来长公子贪财,恐有害弟之心,故以家私与之。然则次公子何以处?”少顷,又曰:“右边一所旧小屋,与次公子,其产业如何?”又自言曰:“此银亦与次公子。”又故辞逊曰:“我何以当此,亦不当受许多。既如此,我当领之。即给批照与次公子收执。”乃起立曰:“便去勘右边小屋。”佯作惊怪之状曰:“分明倪老先生对我言谈,缘何不见,岂是鬼耶?”善继、善述及左右环看者,莫不惊讶,皆以滕同知真见倪知府也。由是同往右边去勘屋。滕公坐于中栋,召善继曰:“汝父果有英灵,适间显现,将你家事尽说与我知矣。叫你将此小屋分与弟,你心下如何?”善继曰:“凭老爷公断。”滕公曰:“此屋中所有之物,尽与你弟。其外田园,照旧与你。”善继曰:“此屋只贮些少物件,情愿都与弟去。”滕公曰:“适间倪老先生对我言,此屋左间埋银五千两,作五埕,掘来与善述。”善继不信曰:“纵有万两,亦是我父与弟的,我决不思分。”滕公曰:“亦不容汝分。”命二差人同善继、善述、梅先春三人,去掘开,果得银五埕。将一埕秤过,果一千两。善继益信是父英灵所告,不然何以知之。滕公又曰:“右边亦有五千两,与善述。更黄金一千两,适间倪老先生命谢我者,可去取来。善述、先春子母二人闻说,不胜欢喜,向前叩头曰:“若果更有银五千两,金一千两,愿以金奉谢。”滕公曰:“我岂知之!见是你父英灵所告,谅不虚也。”既而向右间掘之,金银之数一如所言。时在见者,莫不惊异。滕公乃给一纸,批照与善述子母收执置业。自取谢金一千两而去。只因看出画中以手指地之情,遂使善述得银,滕公得谢。虽设计骗金,是贪心所使,然骤施此计,亦瞒得人过,所以为判断之巧。若善继知霸家业,而不知父留与弟之银,亦足相当。倪守谦恐以银言于先春,虑其改嫁盗去,而不知滕公已骗其千金。乃知财帛有命,而善继之强占、守谦之深谋,皆无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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