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或许没有千军万马,但是有着八十余丈的距离。这份距离,是中原的弓箭所不能够达到的。但是,建帝当年能够从北方夺得三郡建立自己的势力开始到后来一路向南,终于攻下皇城,这期间,他的铁骑的功劳亦不可没。而他们手中的弓箭,又岂是吃素的?能够以铁骑踏破这个世界的人,手下的军队会不厉害么?
慕回雪的手缓缓抬起,弓箭的末端对准了城墙上的那个影子。
她的眼里很好,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玄青影的面庞,甚至是他的表情。
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的微笑。
玄青影当然看见了,但是他没有动。
其实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终究还是会在战场之上正面的对立,但是,他终究还是要来。
要是这一次不来,那么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看得见她了。
玄青影微笑,依旧是青衣翩翩,一片风轻云淡。
慕回雪举起的弓箭停顿在空中,没有动。
她下不了手。
皇甫祺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决定。
他一直都不知道在慕回雪的心里、眼里,究竟是对玄青影的感情占了上风,还是她的理智占了上风呢?他等待着她的决定,等待着是和他反目成仇,还是一同攻进帝都。
慕回雪还是没有动。
她依旧犹豫着。
或许那是女子的通病,总是不能够讲感情完完全全的割断,所以总是犹犹豫豫。
慕回雪拉开了弓,但是还是没有射出去。
其实玄青影对他还是不错的,但是他们两个人的立场根本不一样,这期间就像阻隔了万水千山一样,又偏偏都是用血液铸成的,凝干了,比铜墙铁壁还要结实。
偏偏慕回雪的心终究不是用铁做的,虽然在酝酿筹划的时候想着一定不能够心狠手软,但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最心软的还是自己。自己总是说龙瑶不能够用悲悯的心情去看待世人,但是其实那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最容易用悲悯的心情看人的,还是自己。
终究还是不够狠心。成大事者,坚韧不拔之志,心狠手辣之风,缺一不可。
但是自己偏偏就是缺了第二样。
所以这个时候才下不去手。
慕回雪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右手从弓上面松开了。
箭飞了出去。
玄青影没有躲。
但是箭也没有射中他。
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一滴血都没有。
慕回雪的箭法其实挺准的,但是没有射中。
皇甫祺知道原因,玄青影也知道原因。
包括夏青痕也是心知肚明。
夏青痕微微一笑,站在了玄青影的身后,然后手中也举起了弓箭。
皇甫祺看见了,慕回雪也看见了。
慕回雪下不了手伤害玄青影,于是被夏青痕利用了这个弱点。她利用玄青影做挡箭牌,就是想要杀掉慕回雪。而慕回雪,为了玄青影,绝对不会伤害她。
慕回雪自嘲的笑笑,她忘了,这是在战场。
但是,她真的下不了手。
夏青痕的弓箭已经瞄准了慕回雪。
皇甫祺到了慕回雪的身后。
然后握住了慕回雪得手。
慕回雪回首,但是看不见皇甫祺的面容。
她手中的弓再一次被举起,瞄准了玄青影。
慕回雪很想挣扎,但是皇甫祺把住了她手腕上的命脉。
能够感觉到手上的弓箭在一分一毫的绷紧,皇甫祺还是没有将手放开。
他的手其实很温暖,但是偏生这个时候,慕回雪只能够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像是塞外的狂风,呼啦啦的涌入咽喉,杂着冰雪碎片,哽咽在喉咙里面,只能够发出呜咽的声响。偏偏又被天地之间巨大的风雪覆盖住了,连一点残留的影子也没有了。
皇甫祺松开了手中的箭,从玄青影的额头穿了过去,然后刺入了玄青影身后的夏青痕的身体里面。
夏青痕手中的弓箭还没有射出来,但是身体已经被刺出一个窟窿。
玄青影依旧微笑,嘴唇蠕动,看着虚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是慕回雪看见了,他叫的是“叶儿。”
隔着这千军万马,她仿佛又看见了青泽山上的那个师兄,微笑的容颜。
现在长大了,只有记忆里面的孩童,依旧停留在总角年岁。
皇甫祺松开了手中的弓箭,银白色的攻击岸边再也没有了支撑,落到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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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城后面是甘城。
原来一直是派着苏吉驻守,但是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苏吉。
还有秋佩芷。秋佩芷一直不想向慕回雪臣服,即使她已经是“神”部的百夫长,但是她依旧不想向慕回雪低头。和她斗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放弃的。
之前的秋佩芷一直认为,自己和慕回雪是同样的人,可是,从边境向内地,步步频传的战报,让她已经失去了信心。她毕竟不是慕回雪,慕回雪的身上已经有了太多的光环,无论是什么,似乎只要是她去做,就一定可以做的很好。
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宫廷,她一直都是一个活的潇洒的人物。但是偏偏她秋佩芷就不是这个样子。
从小她就被自己的父亲保护的很好,所以,一直不明白想要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需要怎么样的勇气。但是总是不会放弃。从小的教育就让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够做一个懦夫。哭泣是懦夫的表现,要是哭泣了,放弃了,就已经不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秋佩芷站在苏吉的书房的外面。自从玄青影死亡的消息从殷城传来以后,苏吉就一直是这幅安静的样子,安静的秋佩芷都忘记了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愤世嫉俗的玄青宇。只可惜,在这副皮囊的时候,苏吉永远只会是苏吉。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慕回雪,就像是皇甫祺永远只会和慕回雪站在一起一样。
但是无论怎样的不愿意,慕回雪和皇甫祺终究还是到了甘城。
那个下午,阳光就快要消失,淡淡的光晕照在苏吉挺拔的身体上,像是临时雕塑了一个神龛,把苏吉困在了里面。
慕回雪和皇甫祺渐渐走近,似乎是从天的另一边到达。从虚无的影子渐渐的将他们的神情展示出来,周身也是渐渐的环绕着清辉。
秋佩芷就那样的远远的看着,那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认识的人,但是此刻却又是并不熟悉的,无论是慕回雪还是皇甫祺,甚至连苏吉也是这样的陌生。
阳光似乎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世界,她站在世界的这一头,看着他们渐渐的走近,又渐渐的远去。就如同站在了坟墓里面,然后看着外面的欢笑的世界。
他们和她,终究还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所在的,每一项都是关乎黎民的生活大计,但是她只是一个江湖人。江湖人就应该是意味着逍遥的,但是偏生她这个人,早已经失去了逍遥,却也不能够真正的融入到这个政治的环境里面,她心里面想的,从来都是自己。她没有那么大的心,想要问鼎天下,想要位于庙堂,但是为什么偏偏将她也拉了进来。她遁世,不好么?
此刻的她,终于明白为了什么当年的潇湘姑娘不肯随着她的姐姐入宫,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全部的势力建成澜阶宫,想必也是看明白了这其中的无奈,所以才会产生遁世的想法吧。
要是可以,她也希望这个样子。
可是,可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