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风从一裳的房中出来后,急往枫林方向奔去。刚拐进枫林,就见慧智方丈率领一众和尚正抬着一具尸体向这边走过来。
万壑风的心立刻下沉几分,抢步上前,看到竟是青衣僧的尸体,不禁大吃一惊,明明刚才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呢?怎么会这么快就……那么一裳的天暌丹该怎么办呢?万壑风的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几个踉跄,差点滑倒。
“万施主有什么事吗?”慧智在一旁问。
“我,我本想来问他天暌丹的事,不想他却……”
“阿弥陀佛”慧智转身对其他和尚们说:“你们先去安顿好玄明的尸身,万施主请随我来。”慧智又领着万壑风来到他的禅房内。
禅房内依然空明安静,彗智端坐在蒲团上,听完万壑风的话后叹道:“玄明本是我寺中之人,他然离开本寺四十余年,但我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若他手上没有天暌丹,那么不是在他的妻子阴鬼母手中,就是在他儿子沈天恒手中。不过阴鬼母已死,他以前虽然已隐隐约约猜到,但还不确定,今天却忽然确定了,不然他也不会突然自杀。他自杀前万施主的夫人倒是刚刚离去,难道他从万施主的夫人那里知道了什么?”
万壑风本欲告诉慧智,一裳就是阴鬼母的传人,但不知为什么,要脱口而出的话瞬间又咽下去,转而问道:“那请问方丈,如何找得到沈天恒呢?
慧智倒也不执著于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算来,那沈天恒应该已有四十多岁了,玄明曾亲传他《药鉴》上册,想来医药术应该很高明,其他特征老衲也不知道了。”
万壑风怔住,茫茫人海哪里去寻这沈天恒,自己竟真的一掌将她的后半生剥夺了?“多谢方丈,那在下告辞了。”万壑风行完礼,颓然走出去。
一裳自从万福寺回来后就被万壑风禁锢在闭春馆内,不得出馆一步,馆内所有的大门小门都添加了守卫,药膳、补品每天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一裳手中,都被一裳随手拿来浇了花,馆内的花吸收了营养,蓬蓬勃勃长起来,绿浓和蓝儿在一旁看得直心疼,有时想劝说几句,但看到一裳沉着脸的模样,总是欲言又止。
庄内的流言又如烽烟般四处飘起,私下里各种版本的猜测应有尽有,流传最广的版本就是庄主夫人怀了孩子。但大家在说起这个版本时总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庄主和庄主夫人各住各的,怎么可能有孩子,但很快就这个小问题就被忽略,人们更关切的是庄主夫人母凭子贵后会是怎样的一翻厉害模样,大家对夫人打桂姨的那一巴掌仍记忆犹新呢。
一裳坐在海棠树的树阴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如今不比刚进庄的时候,有《乐经》《药鉴》两书可以研究,即使令她一个月不出门都不会觉得闷。而现在,《乐经》她已无能为力再参下去,《药鉴》早就了然于心,所有的门都安排了守卫,想再从后门溜过去攀墙出庄已不可能。她只剩三年的时间了,不可以都浪费在这四方天地里,整日吃这那些毫无用处的补品。她应该出去,到庄外的广阔天地去好好充实这三年,不能仗剑江湖也可以悬壶济世,不能找到天暌丹也可以多领略世间的奇山异景。想到天暌丹,她的唇上多了抹嘲讽,万壑风倒是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找到此药,可是谈何容易,她咬紧双唇,是的,她恨她,真的恨,恨他的种种猜忌和试探,恨他不问缘由出手伤她,恨他伤她之后又剥夺她自由。想一想眼泪就掉下来。
“婶婶,你怎么哭了呢?”
稚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裳转头看见剑儿正急急地跑过来。她连忙檫掉眼泪,勉强绽出一朵笑。自从剑儿被秦越接走后,已有数月不见他了。剑儿还是以前的乖巧懂事的模样,看上去倒是有点瘦了,可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吧。
“婶婶,听说你怀小宝宝了,我一回来就赶过来看你哦!”剑儿笑眯眯地说。
一裳愣住,这是哪里传来的谣言,忽又觉得有些羞愤,她怎么可能怀他的孩子!她扭头去看站在身后的绿浓和蓝儿,两个丫头的神情尴尬至极,见一裳皱着秀眉,一脸询问地望向她们,不禁吱吱唔唔,什么也说不出来。显然两人早就听闻了这个传言,却一直没敢告诉她。
剑儿见一裳不说话,忍不住又问起来:“婶婶,你真的怀了宝宝吗?叔叔添了这么多守卫,是不是担心宝宝会出意外啊?”
一裳转过头,无奈地笑笑,柔声对他说:“婶婶没有怀小宝宝,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哦——”剑儿显得很失望,马上又紧张起来:“婶婶,你得了什么病啊?严重不严重。”
看着剑儿关心的样子,一裳心中涌出一片温暖,安慰道:“剑儿不用担心,婶婶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多休息就没事了。”
剑儿歪着脑袋,点点头:“怪不得婶婶这几个月都不去秦叔叔那看我,原来是得了病。”
听剑儿这么说,一裳不禁问道:“剑儿,这几个月你在秦叔叔那里都做了些什么啊?”
剑儿闻言高兴起来:“秦叔叔帮我请了一个先生,每日教我读书写字,这几个月,剑儿觉得每一天都很快乐呢。后来秦叔叔要送我回来时,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为什么叔叔就从来不帮我请一个先生呢?”剑儿越说声音越低。
一裳伤感起来,剑儿这般可爱听话的孩子,那万壑风竟然忍心不闻不问,这个人她真是看不懂!想了一想,她低头问道:“剑儿是不是想继续看书学习?”
“恩!”剑儿重重地点点头,“先生说目不识丁的人不会有大出息,我不想做一个没出息的人!”
“那剑儿每天就到婶婶这里来吧,婶婶继续教剑儿读书写字怎么样?”一裳欣慰地抚了抚剑儿的头,期待看他惊喜的反应。
果然,剑儿的双眼亮起来,“真的吗?婶婶!”
一裳满面含笑地看着他,点点头。
“太好了!”剑儿的小脸燃起了雀跃之色,不过马上又忧心起来:“婶婶身体不好,还要教剑儿,会不会……”
“不会!”一裳有些窝心地拍拍剑儿的小脸:“只要剑儿每天来报道,婶婶的病就好了一大半。”
剑儿高兴地眼里都含着泪花,“婶婶,你是第一个真心对剑儿好的人!”
一裳安抚地将剑儿抱进怀里,怜惜地摸着他的头,然后扳住剑儿的双肩温柔地说:“那我们今天就开始喽!”
院落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午后班驳的树阴中拉长,也在万壑风的深沉的眼中留下倒影。万壑风躲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看着面前温馨的一幕,一种复杂的情绪又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傍晚时分,枕梦小心地提着灯笼,一路分花拂柳来到随意堂的书房。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书房内却已朦朦胧胧,暗得看不清了。
“枕梦!”
刚关上门的枕梦吓了一跳,连忙提高灯笼借火光看去,只见万壑风正若有所思地坐在书房的书桌后。
“庄主!”枕梦抚了抚被惊到的胸口,嘀咕道:“怎么不点灯呢!”说着摘掉手中灯笼的纸罩,又拿过一根蜡烛,小心地开始一处处点灯,很快,书房就亮起来。
万壑风已在书房中枯坐了一下午,此时他搓搓疲乏的双脸,唤枕梦过来。
枕梦莫名其妙地站到万壑风的身边:“庄主。”
“枕梦,你不是跟夫人相处过一段时间么?她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万壑风敛着双眸,低声问。
枕梦偷偷地撇瞥嘴,她以为庄主永远都不屑问呢,“夫人很好啊,美丽娴静,虽然性子冷些,但心地善良,路过赴云山的时候,夫人为了救枕梦差点被淹死在泽水中。”
“哦?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万壑风皱起眉头。
枕梦暗暗地翻了翻白眼:“庄主!每次枕梦要说,你都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让我说啊!”
“你喜欢夫人?”万壑风抬眼问她。
“枕梦知道大家因为那些流言都对夫人有意见有想法,枕梦一开始也有所顾忌,但夫人确实是好人,起码对我很好,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知道对枕梦好的人,枕梦也会对她好。”枕梦认真地回答。
万壑风点点头,示意她可以下去了。枕梦泄气地看了万壑风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提着灯笼走了。
万壑风起身站到窗前,看着闭春馆的方向,眼神迷离起来。怎么枕梦都明白的道理,自己却这么久都不明白,一直以为自己永远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了若执掌的人。到底是什么蒙住了自己的双眼,让他一错再错。
夜深,月隐,灯火星疏,一个身影飞檐走壁,几个轻巧的起落,不带一点风声地悄悄落在闭春馆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