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住古路嘴的,是段启宇。
“你小点声,何必打扰其他人吃火锅的雅兴!”他关上了卧室的门。
古路想想有道理,某些事,多些人知道,也于事无补。
该回来的人没有回来,郑奶奶绝望之极,这一段时间她承受的绝望太多了。
第一次绝望,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吴宏死后,郑奶奶从急诊医生那儿打听到他的临死遗言竟然是“鬼”,结合当时天沙楼闹鬼的风闻,她认定自己的外孙为鬼所害。仗着年轻时候留下的功夫底子,郑奶奶决定亲自出马,为民除鬼。
于是她备齐了盐、米和狗血,披上一条白床单,开始在珍鉴阁蹲点,希望借装鬼引来“同伴”。吸血鬼出现了,郑奶奶便冲过去撒米撒盐,这便是方小凤提到的无头鬼身上所发出的银针。纠缠中,郑奶奶怀揣的一袋狗血被扎破,狗血染红白传单,也成了吸血鬼吸人血的“罪证”。
那一刻,郑奶奶体会到了第二次的绝望。
第二次的绝望,是发现年轻时的追求者竟是杀害自己外孙的凶手!无头鬼大战吸血鬼时,郑奶奶摸到了吸血鬼后脑勺的一颗痦子,当下她知道了吸血鬼的真正身份──那个曾经和她一起练跆拳道,又一起入天沙楼工作的老肖!郑奶奶椎心泣血,当年她拒绝老肖求婚,心高气傲的他成了孤家寡人,没想到他由爱生恨,将深藏心中几十年而不露的仇恨转移到了她外孙身上,以上便是郑奶奶的推断。
如此认定后,郑奶奶决心亲手了结这段恩怨,为孙讨回一个公道。于是郑奶奶求助于被她从小视为亲孙女的桑念星。郑奶奶做过麦淑兰的保镖,后转成秘书,与麦淑兰一家交情极好。桑念星找来御警队的关系,掐准了时候带着烈焰枪冲进了珍鉴阁。
第三次的绝望,自然就是今天。
古路以为郑奶奶在讲述她绝望的命运时,会哭,不过她没有。郑奶奶讲完了,便坐回床边,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古路和段启宇识趣地退了出去,把平静还给那个孤单的老人。
古路走出郑奶奶的卧室时,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多余且烦人的事。
“你──”段启宇想对她说些什么。
古路抢先说道:“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又多管闲事了,我没有组织纪律性,将来会是你这支队伍的大祸害!我看不要等将来,现在就是!”
之前,古路央求孙达良黑入天沙楼的员工资料库,调出了郑奶奶和老肖的个人资料。她发现郑奶奶和老肖年轻时分获沙洲市跆拳道大赛男女冠军,顿觉不对劲,于是想出了假扮吸血鬼这一损招。对了,她刚才忘记问身体还十分硬朗的郑奶奶,平时为什么要装作腿脚不便,古路当然不会知道,由天沙楼独创的员工福利中,还有腿脚不便补助费这一条。
“我是想告诉你,你刚才脱下黑斗篷的时候,没把上衣领子翻好。”段启宇指着古路的背后,说道。
古路小红了脸。
这时,侯也通走了过来,两个人立刻闭了嘴。
“我胃不舒服,想先告辞,和郑奶奶说一声。”侯也通对这二人说道。
古路拉住侯也通,“别,郑奶奶累了,想躺一会儿。”
夜深人静之时,
一前一后,两条鬼祟的黑影。
后面的黑影举起了手,拍向前面的黑影。
啊!古路没敢叫出声。她回头一看,拍她肩膀的是侯也通。
天沙楼16层,麦淑兰那超级无敌大办公室的门口,古路和侯也通,两相对峙。两人用凌厉的眼神交战片刻,默契地同时猫下腰,一左一右贴在门栏边,向办公室里探望。
办公室里只有郑奶奶一人,她打开麦淑兰的豪华冰柜,用双手捧出里面的各色化妆品,哗啦啦地往外倒。
麦淑兰的艺术家丈夫桑星,是个自然主义者,视自然之外的一切为粪土。不,粪土不恰当,粪土也是自然的,视为韩国美女好了。麦淑兰对丈夫宣称她从不化妆,属天生丽质,因而家里一样化妆品也没有。实际上她把化妆品全窝藏在了办公室。疯狂的压抑引发疯狂的购买欲,以至于她不得不附买一个冰柜用于储存。
过了好一会儿,郑奶奶的脚边堆起了小山高的化妆品。到底有多少化妆品哪?郑奶奶不会是退休收入少了,来这儿偷麦总的化妆品去“沙宝”上卖吧?古路的眼睛盯累了,歇会儿。
过了一阵,侯也通对古路挤眉弄眼,暗示她快看里面。古路探头一瞧,脖子立即梗住了。
郑奶奶跪在地上,她的怀里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那是老肖找了好久的他自己。
喘气声……啜泣声……呜咽声……恸哭声……组成了一首哀婉而久远的送别曲。
室内断断续续传来郑奶奶的泣诉:“我当时快30岁了,你不到25,那么年轻……如果是现在就好了,现在的年轻人哪……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下辈子……”
古路不忍心再旁观下去,她准备离开了。古路转过头,发现已经不见侯也通的踪影。
离开前,她在门口留下一张纸条,老肖之墓的地图。
今晚的夜色似乎特别适合哭泣。
古路在天沙楼边等的士,哪里传来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牵引着古路的双脚。
旁边一条黑巷,蹲着一个埋头痛哭的男人。古路仔细瞧了瞧,侯也通!呃,没想到他平日油嘴滑舌一个人,感情居然如此丰富。侯也通的小个子立刻在古路的心中高大起来,她反省,她有偏见,她还是不懂得看男人。
古路很想冲过去和侯也通抱头痛哭,但她忍住了,安安静静地等待他哭得通畅。终于,侯也通抬起了头。古路看清他的脸上并没有眼泪。他的脸上又怎么会有眼泪呢?
“你是吧?”古路问他。
侯也通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你也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放了一个臭屁。”
“那屁不是我放的,我的屁绝对不会臭!”古路急忙辩解。
“因为你当时也是这样辩解的!”侯也通说道。此时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冷静沉稳,再不是那个把“我侯也通,那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憋不住真心话”挂在嘴边的传话王。
两只章鱼分别时,侯也通嘱咐古路不要把他们相认一事告诉段启宇,章鱼地上组织规定只能单线联系,下线们不可私自串联。
他们离开后,窄巷中闪出另一条黑影。夜太深,看不清此人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