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路轻步走到段启宇面前，仰起头，看清他脸上的半截缕空面具，是依郑板桥的《墨竹图》雕刻而成。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袍，颀长的身体在宽松的袍子下显得空洞，如一棵缩了水的长白萝卜。
“你是那天对我笑的那个人吧？”古路问。
段启宇摇摇头。
古路说道：“那你笑一下。”肯定是他！只要他能笑一笑，就赖不掉了。
“我从来不笑。”段启宇退后一步。
“谁会从来不笑？”古路上前一步。
“你不是也不会哭吗？”段启宇上前一步。
“你怎么知道？”古路后退一步，“我会哭，只是不会流眼泪。”
“你忘了我们是谍报组织成员吗？”
“鬼特务都要戴面具？”古路好奇地问。
“在地府时，必须要戴。”
“可现在在人间。”古路伸手想去摘那缕竹面具，手却被段启宇敏捷地弹开。
段启宇向后跳了几步，与古路拉开了一段距离，好像她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古路有些尴尬，把眼光转向别处。这个山洞，大而凄凉，几乎可以用洞徒四壁来形容，除了几件破烂烂的家具。即使是人，长年住这儿也会变成鬼，古路下了定论。
“你在这儿住多久了？你平时下山吗？你一个人住这儿都做些什么啊？你今年几岁了？你是哪个朝代的？……”
古路像是任喜鹊上身，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却没有得到段启宇一个字的回答。
段启宇手指洞壁边的一方床榻，直勾勾地望着古路，仍不说话。
古路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握拳成钩状，“你想做什么？你别过来啊！我，我，我……会螳螂拳！”鬼也不可貌相，没想到不苟言笑的他居然也这样龌龊，果然不叫的狗会咬人。
“这是什么？”段启宇并没有像古路预想的那样逼近她，固执地指着那床。
“……床！我，我，我……还会猴拳！”古路单手勾面，还顺势挠了挠头。
段启宇轻叹一口气，“什么床？”
这个好色鬼好生麻烦，上chuang前还要搞清楚是什么床？“床就是床呗！难不成是马桶？”
“看来你学业不精。”段启宇摇摇头。
原来他是在考我！古路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观闻望切一番后，告诉她的鬼导师，这是清代的红木嵌螺钿理石罗汉床。
段启宇又指了指旁边一个架子。
“黄杨木双格书架，大概是清中的。”古路又回答。
……
“好好，我都告诉你。那是民国的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我刚才坐的是明朝的花梨木圈椅，这四件是明末清初的鸡翅木拐子方凳。还有什么问题，古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不允许我的部下疏于业务。何况，你还是我的第一个女下属！你的第一关考验已经通过，将来面临的任务会更艰巨！”段启宇训话道。
考我？不知道我古路是沙洲市“考古学之星”丁二背后的女人吗？丁二！被这鬼导耽误我等丁二了！“送我下山！”古路叫道。
段启宇不予理睬，走到书架边，从底柜拿出一个木盒，交给古路。
“红木竹节文具箱，清早期的。送我下山！”
“这是配给你的装备，打开看看！”段启宇说道。
古路打开这个文具箱，一面翻找，一面听段启宇的解释。
塑料面具，居然是章鱼形状的？
“你的面具，回地府时必须戴上。”段启宇吩咐道。
“那也要给我一个檀木的啊？这么丑，有点诚意好不好！我们换换？”
“那是我专用的。”段启宇摇摇头。
还说不是那个对我笑的鬼，我可记得那檀木面具。不过也许是眼花，看他那衰样，应该是不会笑。
一个黑铁环，接口处焊上了两朵珐琅梅花。
“这是手镯密联器，你必须24小时戴在手上，随时接收我的命令。”段启宇又说。
“领导，我认为你们的特工组织，当务之急是要进行时尚品味的训练。”古路讽刺道。平时，这些酸话古路一般都藏于心底，既做了鬼，也就没必要讲究那什么人际关系了。
“考虑到你是女生，我已经特别把你的接听和拨打的按钮设计成梅花形状。”
“您真是太贴心了！”
“不客气。”段启宇走过去，强行把黑铁环套在了古路左手腕上。
古路找到了一个大部头字典，拿起一看，《做鬼指南》！
“这本做鬼指南，属机密材料，你拿回去熟读并背诵后必须立即销毁。”
都说做人难，没想做鬼更难！古路长叹一声。她翻到了自己的《验尸报告》，便问段启宇：“你们查清楚了没？我真是自杀的？”
“这恐怕要问你自己？你死时身上除了摔伤，既没有被雪球砸到的伤痕，也没有任何推拉扯拽的痕迹，初步推断是自杀。你难道不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我丢了从12月31日凌晨到1月1日凌晨，这一天的记忆。可能鬼会失忆吧，不是有孟婆汤吗，没准我只喝了一小口。”古路答道。
“那些都是传说。鬼不会失忆，永远不会。”段启宇轻叹一声。
“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摔下去的时候伤了脑叶？”古路有些着急，那天的记忆是调查自己死因的关键。
“变成了鬼，做人时的一切病痛就一笔勾销。”
“那还不错。”
“鬼有鬼的病痛，你以后便会知晓。对了，这些在做鬼指南里全有记载，我现在对你下达第一个命令，五日内必须背下这本做鬼指南！”
“你当我是神仙？”
“神的记性不好。”段启宇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还见过神仙？”古路分不清他是说真的，还是冷幽默。
“女鬼就是麻烦！我现在不想满足你任何的与我们的工作不相关的好奇心。你是怎么死的，我一点不关心；你是不是丢了记忆，我也不关心；未来三年，我只关心一件事，能不能找到女王化珠！”段启宇的话，带给这个山洞阵阵阴风。
这样阴沉的段启宇，让古路想到了那个爱耍狠的黑脸判官。可他忘了现在不是在阴曹地府里，这是她古路的地盘，谁的地盘谁主！“那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章鱼地下鬼组织，我一点不在乎；你能不能找到女王化珠，我也不在乎；未来三年，我只在乎一件事，能不能查出我的死因，能不能和我心爱的人结婚！”
“人鬼不能通婚。”段启宇淡然说道。
“我是冤死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你再去地狱走一遭，看看有多少鬼是冤死的。”
“就算我真死了又怎样？你刚才也说，陆地上没有人知道我死了！”
“我知道。”
“你是鬼！不是人！”古路转身就走。
“你现在走出这道门，我马上就能让丁二以及你的家人去参加你的葬礼！”
威胁我！“我等了三十年，马上就要结婚，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古路缓慢走向段启宇，可怜兮兮地说道，“你说我做鬼能甘心吗，你就不能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
“你可以！”古路抓起桌上的红木竹节文具箱，向段启宇头上狠狠砸去，“你死了，就能帮我！”
段启宇訇然倒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