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突然在一个时间点上,变得和印象中完全不同。原因是什么?
是世界改变了?
田心觉得不是,事实上,是人变了。世界是什么样的,取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
所以说,公元494年没有变,只是和自己熟知的历史有所差异——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魏帝,并与之同行。
如果历史真的变化了,那么田心也会消失,但是现在他依然好好地活着,这就证明了南北朝依旧是南北朝,自己见过的是历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
在这里,不同的的只是田心自己。
这似乎是一个难解的因果关系,不过田心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李冲不只是一个面首,拓跋宏也曾到过南齐;逸风马场举足轻重,神箭手也不是传说……
宇文恭和李冲之间似乎有一些芥蒂,这些事情或许南齐的密探们会感兴趣,但是田心缺乏八卦精神,易清儿更是难得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在宇文恭开口后,很长一段时间众人都保持了沉默。
“吱呀……”马车的窗户从里面被打开,元宏,也就是魏帝拓跋宏的声音传了出来,“阮公子,请上车一叙。”
“君上,这……”宇文恭终于认真看了田心一眼,神色很是不善。
“不碍事。我相信李卿的眼光。”说完,他便合上了窗户。
田心下马,在宇文恭殛人的目光中走到马车前,慢吞吞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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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车外的秋寒,不得不说,马车里非常温暖。车内的空间能容纳四五人,布置得并不显奢华,给人舒适大方的感觉。
拓跋宏坐在垫子上,身前是一张泛黄的矮木桌,上面仅有一套紫砂茶具,身后则跪着一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太监。
印象中的老太监都是绝世高手,自认为武艺还不错的田心打量了那太监几眼,觉得他要么真的人畜无害,要么就是一位比东方不败还要不败的绝世太监。
“坐吧。”拓跋宏指着木桌前的一只羊毛软垫,田心没有直接坐下,小心地将双膝放在柔软舒适的垫子上,屁股坐在了脚踝处。
“多谢陛下赐座。”田心拱手行礼。那老太监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将两人面前的茶杯倒满。
“你是南人,不必对我这魏国皇帝太过拘礼。”拓跋宏端起茶杯,悠然轻抿了一口,“听李冲说,你对魏军南下一事有着挺独特的看法,说我想要迁都?”
田心一直以为自己见了任何人事都不会紧张,先前遭遇李冲,又遇着林中大战,他对自己的表现都很满意。但是现在,面对着南北朝最为后人称道的孝文帝,他的手心却出了一层细汗,或许是激动,又或许是害怕,总而言之,他的淡定被拓跋宏更为淡定的姿态给击败了。
若换了我,深处敌国统治的腹心地带,背后是无数追捕自己的敌国精锐士兵,前路更是难测的凶险,自己会不会如眼前这位北魏皇帝一样冷静?
先前悄然增多的二十多名魏国骑兵,和后来突然间杀出扭转战局的三十多人,田心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想通他们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看着拓跋宏喝茶时的悠然姿态,田心心道:或许这才是父亲所说的,泰山崩于顶而色不稍改的真正境界吧。
“回陛下,我的确对李大人说过此话。”既然你说了不用拘礼,那我也不必自称‘草民’之类了。
拓跋宏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哪里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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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田心立刻接道,敏锐地感觉到身边老太监的身躯轻抖了一下。
“洛阳……”拓跋宏终于不再保持他那清冷无波的神色,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自嘲般说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皇上……”那老太监抬起头,苍老的面容显得有些焦急,“皇上不要动气伤了身子。”
“我没有生气。”拓跋宏摇摇头,又看着田心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番冒险的齐国之行,不仅见识了齐国的众生百态,繁荣没落,更在这最后的归途中听到了最令我高兴的两个字。”
田心沉默地端起茶杯——拓跋宏没有提问题,他不会多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到老太监再次低头温着下一壶茶,拓跋宏才又开口问道:“你觉得洛阳好吗?”
这个问题早在林中初见魏帝时田心已经在心里默答了几次,此时魏帝终于提了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田心缓慢地答道:“我没有去过洛阳,对洛阳的了解不过来自于一些琐碎的历史和司马相如的《二都赋》。洛阳的军事设施和人口状况如何我不清楚,但是当年光武帝能在东都建立其延续200年的东汉王朝,我想洛阳比起平城,应该更能够在政治上加强对中原地区的统治。现在的魏都平城,辟处塞上,虽然能够加强对北方的控制,但是以现在魏国的国力来看,那些游离在草原上的民族并不能对魏国构成威胁。而经过魏国数十年的征伐,北边的柔然已经不足为惧,吐谷浑与魏国也一直相安无事,我想陛下的目光应该已经看向了南边,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一次的齐国之行了吧?”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是田心在心中打过好几次腹稿的结晶,虽然没有能够完全揭示出孝文帝迁都的原因,但是至少在大的方向上没有什么错误。
拓跋宏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对田心的嘉许,田心便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陛下志在天下,必然会将都城从平城南迁,最合适的地方应该就是东都;如果陛下眼中只有北方和柔然,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有魏军南下的事情发生。结合颍州的战局和陛下改革的决心,阮玉才斗胆推断出陛下想要迁都洛阳。”田心说完,感觉手心中的细汗已经干涸,自己竟然在这一番说话中忘记了对方身份的可怕。
“你的见解很独到。”拓跋宏居然伸手轻拍了一下木桌,“若是齐国皇帝听了你的推论,恐怕是倾齐国之兵也不会让我有机会回到魏国的。”
田心的心中咯噔一下,苦笑着接道:“陛下明鉴,阮玉确确实实和齐国五兵尚书阮道阮大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相信你不是阮道之子。”出乎他的意料,拓跋宏完全不像李冲那样执着于他的真正身份,“先前在林中,你和那位易姑娘有好几次逃脱的机会,但却一直没有离开……”
听着这话,田心后背猛地出了几滴冷汗,他完全没有想到在那样混乱不利的战局中,自己和易清儿的动作居然完全在魏人的掌握之中——他也暗暗庆幸自己和易清儿都没有选择落跑,否则现在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讲话?
拓跋宏手指敲着桌面,继续着自己的问话:“李冲想让我见你,但我却觉得是你想要见我。我想只有你可以告诉我,我和他到底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