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新姑娘另起炉灶的事儿,李媪原也没避了师师去。再者,就在斜对过地红门大开,想避也是避不开的。所以几乎是李媪刚刚开始做这个事儿的时候,师师便知道了。
一边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一边却是笑语喧哗红袖招,两厢的对比总是将紫云青寓的冷清渲染了开来。翠环是第一个看着不顺眼的,忍不住在师师面前抱怨几句,“姑娘,您还真沉得住气!”
师师微笑,“难道你希望我跳将过去,破口大骂?”
翠环一壁用篦子通着师师的乌丝,一壁嘟囔,“可是,至少您总不该这样忍气吞声哪!奶奶她借着您的名声扶持新姑娘,这倒都是行规,咱们原本没什么说的;可是总不能踩着您的头往上爬吧?她们可是撬的您的熟客啊……”
师师微笑,望着菱花镜里绝美的容颜。其实这反倒是她心里的念想,翠环当然不知道此时她的姑娘身体里,早已经不是了曾经的那个人。
“撬了便撬了,反正那些除了是我不要的,再就是心不够诚的。能被撬走的人,便不值得再继续当我的客人……”师师笃定地微笑。
翠环毕竟是跟在师师身边的丫头,所以就算师师没告诉她赵佶的真实身份,但是翠环也多少能感觉到姑娘的心底还是有数儿的,并不像李媪那样只知道胡乱地猜疑。姑娘自打上次风寒之后,便感觉做事总是一步一步地连着环的,断不会让自己置身彷徨的境地。
说实在的,如果与过去那个没甚主见,只知道一条硬骨投河求死的姑娘比起来,翠环她更喜欢眼前这一个。知道进退,知道闪避,更知道保护自己,总觉得这样的姑娘,才是值得她一生追随着的。
翠环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你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师师透过菱花镜望着翠环淡淡一笑,“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儿的。”
——都说古代的女妓身不由己,可是我偏要主宰自己的人生……师师在心底,轻声对自己说。
眼见着李媪带着那几个新姑娘另起的“彩云别院”是日益地红火起来了,乐户比邻而居的金钱胡同里自然惹起了议论纷纷。
素日里,本来师师就树大招风,再加上李媪此人为人也是相当的跋扈,所以早就引得各家行院隐有微词,而师师与李媪的这一番变化,引得行院里的姑娘鸨儿们起了两个方向的议论。
有人说李媪为人忒已地不地道了,就算师师年纪日大,但是毕竟刚刚二十三岁的年纪,怎么也是正当风华的时候儿,再说你李媪这十年来可是吞了人家姑娘多少血汗钱啊,怎么就这么急着忙着改弦更张另立门户来?
却更有人看笑话儿的。你李师师不是红遍京城吗?你李师师不是十年来高踞汴京行院行首的位置吗?你李师师不是“门庭高峻”一般人都不搭理吗?好啊,这下子可好了吧,你小楼一关自成天下好了,你的门再也没有客人来了!
人言可畏,这事儿不论搁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个严峻的考验。家里向着师师的丫头仆妇们都有点愤愤不平了,想要撸胳膊挽袖子去争了回来,偏都被师师给拦住了。
当然不是师师胆小怕事,别忘了她可是二十一世纪来的新女性,没看过什么《女规》、《女诫》之类的,讲求的历来都是直白来去;师师她之所以将眼前的气忍了下来,那是因为师师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其实说白了,眼前的情形不是那李媪忘恩负义,也不是她李师师年纪大了过气了,这一切的局面实在都是师师自己刻意设计出来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师师需要时间来调.教自己……
如今她可不再是二十一世纪的林颖了啊,可以自由自在不修边幅,可以宅在家里十天半月不用见人;她现在是大宋名妓李师师,如果想要在大宋好好地活下去,她必须得让自己学会李师师的才艺。但凡填词、唱曲儿、梳妆、待人,她都得按样儿重新学了去。就算没天分样样都那么精通,但是至少也得能糊弄得人才行啊!不然再当着客人的面儿,难道让她真的要学穿越小说里的女主角一般地唱流行歌曲糊弄人吗?
想让自己不泄底,自然要借个障眼法摆一个迷局,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表面的东西吸引了去,她自己好腾出来时间好好儿地从头学起。
“翠环,帮我请了素日里教我抚琴唱曲的师傅来吧……”一大清早儿,师师一边笼着乌丝,一边对翠环说。
翠环一愣,复又一喜,走过来攀住师师的肩头,“姑娘,您这是准备好了应战?”
师师一愣,“应什么战?”
翠环隔了帕子捂着嘴儿笑,“姑娘,你还不认。请抚琴唱曲的师傅来,还不是姑娘你要发愤图强,将对过抢去的客人重新夺回来么?”
师师一听就也笑了,心说,你哪儿知道我这根本就是从头学起,哪儿是什么争风头呢。不过既然翠环这么猜了,倒也给她省了一头心,不用再费周折去琢磨理由,于是就也一笑,当时默应了,“那还不快去?”
翠环连忙正正经经一福身,“奴婢遵命!”说着,便轻快地掀了帘子去了。
一屋子忽然静寂下来,师师忽地明白了翠环这头子兴奋的原因。别看她们都只是下人,自己又不是挂牌的姑娘,但是她们毕竟陪在李师师身边儿上,见证了李师师曾经那十年的无上风华。就像那句话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你习惯了众人追捧、门庭繁华,乍然遭到冷遇,自然心下是极为难受的,虽然她自己因为没经历过而没啥切肤之痛,可是翠环他们这些下人却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师师仰起脸儿来,望向菱花镜中那副容颜,轻轻地说,“不管怎么说,我既用了你的身子,便断不能辱没了你的声名。李师师依然还是大宋天下‘南玻万’的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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