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见周邦彦，师师的心里着实忐忑，竟然比之上次见宋徽宗赵佶还要慎重几分。
这或许就是“职业病”吧，她前世毕竟也是舞文弄墨的主儿，这一番见着大才子，心下自然郑重了些儿。尤其，周邦彦词中意境之美，她当年写那些鸳鸯蝴蝶的时候，也借着照搬照抄过不少，这一回见着“原创”，心下自然有股子粉丝见着偶像的激动情怀。
周邦彦，果是不同的。浑身风雅皆由骨来，举手投足全无附庸之气。他身上的风雅与赵佶又是不同。
赵佶虽身为帝王却有书画妙手，为人情怀清奇灵逸，然则却似乎镶了金玉的毛笔，固然雅意挥洒却难免一身的金玉之气。周邦彦则不同，与他相处便像是坐临清风掠过竹尖儿，空灵悠远，意韵萦回。
师师几乎沉醉在这份与周邦彦相处的宁和里，看窗外金色的阳光穿过青色的修竹透过窗纱来，照在写着曲子谱的洒金笺上，带几丝氤氲、透若干翠色。
周邦彦清宁的眸光时时落在师师的面上，声若丝弦，“既曾经会唱的全都记不起了，便也都忘了吧。但从今日起，吾独为师师重新创制新曲就是！”
师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着啊！周邦彦说的绝对是最好的法子！既然她不会唱李师师曾经的那些曲子，索性便跳脱了那个窠臼去，尽然学了新的，这般推陈出新说不定反倒是让自己声名再盛的一个契机！
看着师师隐隐泛红的笑靥儿，周邦彦不由得双眸氤氲起来。这一番见着的师师，竟然更加吸引他的凝眸。面上的神情越发清透直白了些，像是每一抹喜怒神色皆成粉彩水墨跃然凝脂之上，少了曾经的沉郁与优柔，让人更加甘心沉溺。
师师正沉浸在思绪里，猛然抬头正撞上周邦彦的目光，不由得面上又是一红。
师师心下哀号：糟了糟了，怎么今儿一个劲儿地脸红啊？一代名.妓的李师师在男人面前定当不会如此的吧，自己这副模样简直是犯了花痴啊！
“姑娘，大人，翠环来送莲子羹给二位润喉……”正尴尬间，门口忽然传来翠环的声音，师师急忙敛容正身，算是逃脱了刚刚的迷惘。
翠环笑意吟吟地走进来，端了翠绿的托盘儿配白瓷的盅，盛着两碗银珠子一般的莲子羹进来，浮着的几颗枸杞子殷红逗人。
翠环望着师师面颊上尚未褪去的红晕，掩口儿微笑，“大人，奴婢这儿给您道喜了……”
周邦彦随即会意，畅然微笑，也不避身份，长身站起，对着翠环就是深深一揖，“周某多谢翠环姑娘玉成之恩……”
翠环咯咯笑着连忙避开了身去，“哎哟大人，真是要折杀奴婢了，奴婢哪儿敢受得当朝大晟府乐正周大人的礼啊！说了开去，是要被杖责的！”
师师听着倒是大窘，怎么听着像是她答应了周邦彦同赴鸳帐似的？眼前这两个人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天，她还是个没正经谈过恋爱的“剩女”好不好……
说说笑笑着，翠环回身对师师说，“姑娘，刚刚儿奴婢遵了姑娘的嘱托，盛了碗莲子羹给门口的军爷润喉，恰好儿赶上对过的凝潸姑娘跟着奶奶路过，奶奶识得周大人的轿子，还捉着奴婢问了半晌。”
师师皱眉，“她不是正忙着，有什么好问？”
翠环摇了摇头，“姑娘，您真是见着周大人来，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我们这紫云青寓已经有多少日子没见有客登门了？何况又是各家行院跪着去请都请不到的周大人啊！”
师师这下子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刚想办法从李媪的眼皮子底下偷得这么几日浮生之闲，弄不好这一下子就又让李媪给盯了上来。
师师省得，八成这纰漏不仅仅是出在周邦彦的轿子上，更是出在翠环端着莲子羹给禁军“门神”送去这事儿上。就从送莲子羹这个事儿上，估计李媪就能猜得出，站在门口的禁军八成跟师师的关系比较近……
师师皱了皱眉，嘱咐翠环，“日后，再逢给军爷送吃喝上，一定要眼色灵便着些儿，别落了闲杂人的眼里去。”
翠环称是，眼睛瞄了一眼周邦彦，微有讷讷地说，“奶奶还说，要领着凝潸姑娘来拜周大人，向周大人讨得一首词去唱呢……”
师师的面色微微一变。周邦彦忙表态，“呵，真当我这大晟府乐正为无物了吗？难道说谁想讨词，便得来讨？东京汴梁有谁不知，周某曾许下诺言，但凡今后写词，只与师师一人唱！”
师师心里不由得一荡。别看这周邦彦一副文人形象，性情上倒也真有股子豪爽。
看着师师眼波盈盈一转，周邦彦不觉又是痴了，不觉立身，手指捻住扇骨，轻轻一吟——
铅华淡伫新妆束，
好风韵，天然异俗。
彼此知名，
虽然初见，
情分先熟。
炉烟淡淡云屏曲，
睡半醒，生香透玉。
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师师有点愣，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得着过偶像当场独为自己献技的殊荣，外加古诗词功底不深，听着有点云里雾里。好在翠环机灵，忙笑着攀住师师的手臂，“姑娘，这可是周大人当年第一次见着您的面儿时候，为您写的一阙《玉兰儿》啊！当时姑娘爱不释手，反复临摹，写满了一箱子的扇面呢……”
师师的脸腾地红了，含羞带娇地望向周邦彦。
周邦彦目光清朗，柔声地说，“周某之心，一如当日初见师师之时。所有的词句，都只为师师一人而吟……”
翠环拍着掌儿咯咯地笑，“这可好了！周大人，你这一句话便解了我们姑娘的心结去了。话说回来，姑娘的心，恐也只有周大人解得！”
师师含羞望向翠环，“什么时候你这丫头也学了这些浑话去？说将出来，也不怕周大人笑话……”嘴上是斥着，实则师师的心里却着实是谢着翠环的。
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成功的名妓身边儿也必然有个心眼儿剔透的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