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住的园子里,去东厢的练药房一看,紫阳已经在那里忙碌了。小厮们抬着各种药材进进出出,各炉前转个不休。他见我进门去,冷漠得很,有些落寞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百无聊赖地进去坐在一边的小桌边,晃荡着脚,撑着下巴看着他,心情里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九娘是玄女的姐姐?那跟我来天宫有什么关系。跟他又是什么关系?我的八卦细胞都快爆炸了。
老黑呢,压根对这些事没兴趣,闲得无聊,跑到别处偷懒去了。还说什么,到了别人家,当然要可着劲地使唤别人的奴才,不然,吃亏了。叫我千万别跟紫阳的小厮们客气。
直到天色慢慢暗下来,屋里的明珠全亮起,紫阳才慢慢闲了。
长叹了口气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明日就好了。药要按时吃。你心性急躁鲁莽,对这病尤其不好。”拿起桌上的小壶给自己倒了杯,一饮而尽。见我看着他,淡淡笑了笑,又倒了几杯。
“为什么我会这样?”闷闷把手伸出来,它又变了形状。在紫阳面前,它是尖锐的布满了淡紫色鳞片的爪子。在老黑面前,它附有硬皮黑色长指甲。爹送我走的时候,它是虚无的一团浓稠似水的东西。实在是任性呀。
“想必是因为当年的伤。凝形对你来说,是重负。不稳定是难免的。你啊,心要静,心定,自然形稳。其实这也不是坏处,说不定变形咒术你反而更容易掌握”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为何总是闷闷不乐?”歪头看他。
“我不总是在笑吗?”他放下杯子。“这几日一直忙着做药,也没带你到处去看看。阿蛮还是第一次来天宫呢。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地方。”
好玩的?“织云想必美得很?”不停偷偷打量他。他此时脸色缓了些,看着我的样子也温柔了许多。
“那明日,药出炉了带你去看。我也喜欢看仙子们织云。”他对我笑笑,眉眼温润。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来天宫?一定要治我呢?”想了想问他。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神情疲惫得很。独饮几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跟鹜落,相识上千年了。那年,他说自己有个女儿,我吓了一跳。他啊,总是神神秘秘的。什么事也不喜欢跟别人说。若不是你有疾在身,他恐怕都不会来找我。”他无奈地摇摇头。
“‘灵’这种妖生的胎,我从来没见过。我去谷里的时候,你只是一团灵气。被什么包裹着。问他,他也说不出你母亲是什么妖。百年相会一次,最后一次去那约定的洞里,只看到你。之后她再没出现。”他叹息着摇摇头“我也能理解,一个是仙,一个是妖。还能怎么样?情字本来是最难说的。”说着怔了半天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事,爹都没跟我提过。“仙又如何?妖又如何?”
“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世间总有一些规矩是不能破的。”他看了我一眼,轻笑了声摇摇头“我在百花谷住了二百多余年,都不明白,灵胎是怎么回事,羞愧。直到病菩萨冲入百花谷,要说是幸,也是不幸。如果不是他那一掌,你不会那么早降世,说不定根本降不了世。但他那一掌,也震伤了你的魂魄。”说到这儿,他惨淡地笑着说“还好找到了医你的药。”仰头靠在椅背上“我堂堂医仙,看着自己的病人病死,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当然要带你回来救治。”
说完不知道仰头看着屋顶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悲切。
见他难过,忙伸手想像爹安慰我时那样,摸摸头,但惦起脚,也只勉强够到他的肩膀而已,只好连连摸他的肩膀卖乖说:“没事啦,没事啦。你救了我的命,我以后,也会孝顺你的。等你老得走不动了,我都会带你去看织云”
“他那种人,竟然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他苦笑着摇摇头。“睡吧。”起身送我回房去。
叫我爹‘那种人’?嘶~每次要对他有点好印象的时候,他非得这样惹人厌嘛?
爬上chuang去,他俯身给掖掖被角,看着那张温厚的脸在我面上晃来晃去:“我母亲是一个好妖,还是一个坏妖”
他手里顿了顿说:“大概只有鹜落知道吧。”正说话间外面有个小厮高声道:“星君~东边不好了。”
“好好睡吧”他转身疾步离开。
我缩到被子里去。听着他的步子了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伸头望着床幔顶上发呆。爹那时候黯然的样子,像还在眼前。我娘为什么会死?妖怪不都是长命百岁的吗。
“小小姐你睡了吗?”老黑不知道从哪里玩到半夜才跑回来,在门口敲敲
这个偷懒的东西终于回来了,没好气地说“睡了。”
他嘿嘿笑着凑进来
神秘兮兮说“看”手里端着不知道从哪偷的小菜
在床沿边的踏板上坐下。惬意地拈一撮放在嘴里,咂吧咂吧抖抖胡子:“好吃~!”又献媚地眯眼看看我“小小姐。来一口?”
眦眦牙,嫌弃地退开“你身上越来越臭了。”
接过盘子闻闻,菜到是香喷喷的。忙坐起身,二人趴在床沿上分食。他吃得胡子上都油油的,泛着一块糕渣,一抖一抖的样子好笑极了,伸手给他拿下来,他抬头咧嘴一笑。
“你听我爹说过娘的事吗?”
“没有。我连自己娘是谁都不知道,哪知道您娘。”他把吃剩的东西打包。“咱们是妖怪。又不是人。修炼成妖,那得数百年,我那狐狸妈早不在了。”看看我又说:“不过呢,生孩子的事,我懂。”
“这你也懂?”惊异问。
“谁叫我博学。要不怎么叫百晓生。现在当妖怪压力大,没二把刷子怎么在神君府给您当执事?”他得意地笑了二声“这生孩子吧。妖怪跟人不同。人怀胎十月。妖怪就随性多了。有些妖怪,上午怀的,下午就生了。有些怀上百年都生不下来。有些生下来,就是普通动物。有些生下来是半人半妖,有些修行高的,生下来就是人形,有福呀,修都不用修。我怎么就没摊上这么个妈。我那时候修练多苦啊。”他咂咂嘴。
“这里面没我呀。我是灵胎。你倒底知不知道啊。”伸手戳他的额头。
“哎~我还真知道。这事,就算是您问紫阳,他也未必说得清。怎么样,您的执事厉害吧?诶!!耳朵耳朵!!”他眦牙咧嘴“说了说了。”
“乖~”收回手。
“若不是早年我在秋水城误进了百仙洞见过那方碑。也搞不懂灵胎是怎么回事。那方碑上面有写,‘天下能得灵胎者只此一族’什么的,我就扫了一眼还有句‘聚天地灵气,以结缘胎’其它的,我是真没时间看。”
“秋水城是什么地方?”
他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没了,千年前就毁了。我去的时候已是残迹。”婉惜道:“只要看到那石碑,肯定知道答案。可惜啊。您去不了。神君大人既然问都不喜欢您问,更不会让您去查的。”
确实,有些怏怏的。
老黑啧啧嘴感叹说:“能生出灵胎来的妖怪,肯定不简单,想死多不容易啊。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心更痒痒了。
想了想问“紫阳说,神仙和妖什么的,还说了一堆我不懂的话?”纳闷问“仙和妖怎么了?”
他听我这么问,样子有些奇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说“大妖怪们的事,您不懂的。妖和仙,恩怨情仇,动不动就是上百年,您活都没活那么久,怎么会懂。等有一天您长成大姑娘了,自然就明白了。”
“我怎么不懂!”我有些不服气。
“您懂您懂,那我更不用讲了。反正您也懂了。”他夹二根菜丝放在嘴里,不再搭理我。样子却有些落寞。
还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捂着嘴趴在床沿上不说话。巴巴地探头看他,桌子上的照明珠照得他半张脸都藏在阴暗中。让他整个人颇有几分平时没有的英气。其实他一点也不老,只是那灰白的头发一直那样披散着,又总是弯腰驼背的。
想了想伸手拍拍他的头“没事没事你是我的执事,我是谁?爹说了,我是天下最大的宝贝,你是天下最大的宝贝的贴身执事,还不够你牛的?那些仙子算什么。装腔做势的。你看看那个玄女,整个一神经病。就那样的,说不定还是仙子们的代表作呢,白送你,你也别要,闹心。”
他听我这么说,没忍住笑出声来。“臭美。”
“咳咳!”瞪他“给你天下第一大宝贝主子说说石碑。”
说回到这推上事,他眼珠一转说:“我当时不是被仇家追嘛,鞋都跑丢了,哪顾得上看到底是怎么样的碑。所以说,叫您自己去看嘛。只是可惜呀——。”咂咂嘴,婉惜摇头不语。
见他老这样拿‘自己去看’挤兑我。不服气地说“别以为我真去不了!”嘁,不就是去看个碑,我的脚是摆设吗?!
正说着,有个小厮跑得打跌,冲进院子,在外面大喊:“不好了,东边火越来越大了。”
跟老黑跑出去看,东边火光冲天。小厮们大呼小叫,前扑后继。之前都没注意,院子里吵闹如厮。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了。
老黑感叹“天干物燥啊。”对我说“快睡吧。我去看看。”
睡?哼哼。转身跑回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