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没等人叫,自己就醒来。看看对面塌上空荡荡的,看来七勺比我起得还早。我非要跟七勺住在一个院子里,爹也没能奈何。不过经了昨天的事,园子里比平日戒备森严了几分。
换上备在床头的衣服,探头从窗口向外看,七勺被包扎得像个棕子似的,站在院子里的树下半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难道拉肚子?就算是昨天被打了一顿,确实有点失颜面,也不用自暴自弃到今天一大早就当众屙粑粑吧。
慌忙跑出去。
看清他只是那样怪异地站着练习吐纳。松了口气。
七勺抬头来看见我,但立马扭了扭头,用后脑勺对着我继续练自己的功。我忙腆着笑脸迎上去:“七哥哥?”又巴巴地把脸凑过去。
听我叫哥哥,他脸上神色也好些。过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徒然说,“你别叫我哥哥。”
我想了一下,抬头问,“难道要叫叔叔?”
他皱着眉说,“不是啦”
我说,“那,你要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什么,你别生我的气了。”
“总之,别叫我哥哥”他像黑面神上身似的。扭头向另一边。我把脸凑到另一边去。他转了个身索性闭上眼睛专注于吐纳来。
我有点怏怏的。耷拉着脑袋在他身后站了半天。觉得自己像被遗弃的猫崽。早知道那时候叫他一声,会惹这么大的祸,打死我也不会开口的。抓二块板砖冲上去帮他乎人就对了。气馁地原地蹲下,垂头在地上挖泥巴。嘴里嘟噜着“又不是故意的。”
他只专心练功。好像我是一坨空气。
郁闷站起身,出园子去。只是走了一段路,觉得怪怪的。老觉得自己被笼罩在阴影之下。但是,转身,没人。再转身。还是没人。底下头,却看到一个超大的影子。和一双脚贴在我脚后跟。猛地打了个冷颤。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小姐,在下莲沉。神君大人令我贴身保护您。”
抬头,一个硕大的脑袋正俯视着我。惊得重重地打了个嗝。气急败坏:“你敢再贴近一点吗?”
他脸一红有点羞涩地扭捏着说:“男女有别。”
你——“还不给我退开!!”
看着三步外的莲沉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子上的细汗。
想了想问他,“你厉害吗”
他说。哼。
我说,你比紫阳那一家厉害吗?
他说,哼哼。
我说,那你比我爹厉害吗?
他神情顿时十分恭敬说,“不。”还略略向爹住的院子的方向弯了弯腰。嘁,马屁精,想了一下问“你比虎崽那一家厉害吗。”
他皱皱眉,眼珠转一转,腰杆挺得直直的,故做谦虚“哼。”
这次我想也没想,说,“那你去把虎崽子抓来给我吃。”
他顿时脸垮了下来。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答复我这句话,最后抹了一把汗说:“小小姐乱吃东西拉肚子,神君会责罚我。”
正与他专心说着,没防狠狠地撞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捂着脑袋退了二步,黑管事笑呵呵地对着我做了个揖说:“小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嘴角那点笑,怪怪的。又扫了我身后的莲沉一眼,脸色有些变,微微让开身。
懒得理他,闷头绕过,急匆匆向虎崽借住的院子去。才走了片刻,莲沉吸了吸鼻子突然开口说:“小小姐,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我停下步子,狐疑地问:“怎么?”
他木着脸说:“腥味难闻。”
腥味?怔了怔。皱眉刚要说话。远处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近看一大群妖怪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挤过几个腿缝,从一个鸟人的翅膀底下奋力向前。只看到一片黄白条纹的衣服,和一双穿着大靴的脚。里面有似曾相似的声音呜咽着“我的儿啊~”
嘴里叫着“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还要往里挤。却不防被身后一只大手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莲沉提着我从妖圈里退出去。我一下腾空而气,气急败坏扭头想骂他,但正好因为他把我提起来,反而居高临下地看到了中间的情景,虽然只是一瞬间,眼角飞快地扫过。他放我下来时,我还保持着那个张口结舌的样子。心里像猛地被什么重重的猛击了一下。嘴里喃喃道:“没有头。”一股子沉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莲沉提我坐在肩上调头就走。抱着他的头,心脏像被惊吓的小鸡崽似地猛跳个没完。耳朵里轰隆隆的鸣叫声。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等他放我在正厅上的地上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厅,也不顾一大厅的妖怪神仙正坐在当场,向坐在主坐上的爹扑过去嘴里叫着:“没有头没有头。那个虎崽。头没了。”
本来热闹的厅上蓦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爹听了笑着蹲下抱我起来,坐回去轻描淡写地说:“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扑在他胸前半晌。他的心跳缓慢有力。让人慢慢镇定下来。低头看看我,脸上笑靥如花。
我感到震惊,一个生命的消失,是这样简单,轻描淡写,又无可挽回。他的死,把死亡这个词,这样轰隆隆地推到了我面前。早知道这样,之前我就不会那么恨他了。这时倒有些凄惶起来。
在坐的各色人等,神色各异。不一会儿昨天虎崽的爹就半哭半嚎着上厅来了。从手指缝里看到小童子们抬着用布盖着的虎崽,正要进厅来。爹轻哼了声。他们忙在厅外就停下了步子。
坐在爹左右手的,是鸾公子与紫阳。紫阳是一脸寡淡。鸾公子没动声色。
厅中有个老者,对虎爹说:“家中逢如此巨变,你便好好在家里办丧事好了。紫阳君向来仁厚,怎么会计较你来不来参与议事呢。紫阳君,你说是与不是。”
紫阳脸上并无表情,也没有答话。
虎爹抹了把老泪向在座的众位做了个揖道:“小儿顽劣,确实冲撞了神君府上的人,但罪不至死,神君大人——”
“虎隶!”紫阳突然张口打断他的话:“你看到是何人所为?”
虎爹一怔。半张着的嘴抖动了数下,不甘心地闭上了。
厅上低低一片议论。
一个白须白发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骨的人说:“莫不是琐神阵——”
这话一出,一片应和之声。
爹低头取茶,好像并不在意厅上的事。
厅上争争吵吵半天。也没出个结果。
老黑从厅外探头看我怏怏地有些失魂落魄,送了茶上来,立在旁边侍候着。
伸头喝了一口。心中惊惶,只是耳中嗡嗡个没完,又因为起太早,竟然有点昏昏欲睡起来。只觉得头脑昏沉用不上力,迷迷糊糊。最后眼前一暗,像中了梦魇似的,醒不来,觉得自己正在慢慢融化,像是立在夏日烈阳下的雪人。
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死也无法。只听得老黑大惊叫着:“小小姐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厅上惊呼声不断。蓦然一阵东西碎裂倾倒的声音,鹜落怒吼道:“封谷!你们几家伤了她的一个也别想走!”才慢慢安静下来,杂乱的步子都退出厅外。
“阿蛮?阿蛮!”他的手有些抖抱我起身。
勉强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要睡过去。又努力挣扎了一会儿。突然闻到一股子熟悉的香味。那个树枝?但也来不及多想,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夹住了。不能自抑地叫出来,声音尖啸锐利,像一柄剑。猛地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