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明月公子
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寒气一点点由薄到厚，冬天已经到了。
明若依炒完菜，瑟抖抖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窝在炉子面前。如今她已从宁安公主的专人厨师变为公孙涯一家的厨师，她不知道是不是降级了，反正职责范围扩大，除了要将公主伺候好，还要负责公孙涯和他的小老婆的一日三餐。好在公孙涯在饮食上走的是简约路线，她也不会太累，只是感觉臂上的肌肉快练出来了。也正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所以她的待遇比下人们很有些不同，比如她们是集体宿舍而她是单间;她们房里没有炉子而她有。谁也不敢拿她当下人看——事实上她确实不是。
外面寒风呼啸，尤其显出屋里的温暖。明若依呆看着炉火映衬下她一根跟红色剔透的手指，想起以前在乡下，冬天和妈妈、外婆围在炉火边烤糍粑，火光将三人的脸映成了红色，刚烤好的糍粑烫的她直叫唤。后来回到明南风身边，冬天里有暖气，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温暖的炉火，也不再有那样温暖的感觉。如今她又坐在炉火边，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在这个现在由寒冷统治的世界里，她是一个孤岛，她的身体并不冷，内心却是彻骨的孤独。她想，这种孤独已经无可救药了，她找不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牵连，又回不到原来的地方。在侯府的这段时间她又找机会回了趟客栈，想要看完那本天象志。当她满怀着激动推开藏书室的门却看到一片空荡，听到老板娘在旁边气愤地说老板如何不听劝告把书全部卖掉时，她瘫坐在地上，几乎是万念俱灰。
她呆了还久，看着空荡荡一个纸片都没留下的屋子，想着以后该怎么办。还莫名其妙地憎恨起那藏书的老秀才，本来她不存希望，就无所谓失望；一旦生了希望，破灭时的痛苦几乎让她无法承受。这些书被卖给四处游荡的苏江商人，不知会流落何处，那本天象志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她默默回到侯府，决心好好活下去。或许她以后还会再看到另一本记载有黑色陨石的书，但她不会再付出那么多希望。谁知道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她兀自沉思，炉子里突然“荜拨”轻响一声，飞出几点火红的炭屑，把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正好这时门被敲响了，她起身过去开了门，一阵冷风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门外冷风中站着小丫头茉香，单薄的身子似乎快要被风吹跑。她赶忙让她进屋烤火。茉香摇头道：“我这会子那有空来烤火。是那个什么明月公子吃了你做的菜，就问怎么个做法，要回家自己弄着吃。侯爷就遣我过来叫你去回话呢。你快些更我来吧。”
明若依忙进屋加了件衣服才掩了门跟她走。她们俩在错落有致的亭台间穿梭。茉香用她的三寸金莲走出了一种令若依汗颜的速度，而且姿态优雅，绝对是上身不动不摇偏又给人一种婀娜多姿、摇曳生风的感觉。若依不由感叹难怪有人说现代无淑女，光是走路这一项就无人能走到这个境界。
她们很快就走到了小饭厅。厅里坐了四五个人。公孙涯一身淡紫长衫，没有戴冠，青丝随意绾了个髻，用淡色的发带绑在头顶，俊逸中带着亲切洒脱。他坐在上首，一手端着杯子，唇边噙着随和的微笑对身边一个月白儒衫的年轻公子说了句什么，年轻公子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另外几个陪客有江湖草莽之气，大概是聚贤庄中的人物，也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茉香掀帘走进来福身道：“侯爷，明姑娘到了。”
公孙涯点头道：“好，请她进来。”
茉香于是回身替明若依挑帘，招她进屋。
厅里熊熊燃着几盆火，厅中案几上的香炉里散出香烟袅袅，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明若依一进屋便觉得比在暖气房中还要暖和，屋里菜香诱人，又另有一种与菜香并不冲突的暖香从香炉中散出来，不免有感叹古人会过日子。
白衣公子见她进来，咦了一声，有点惊讶地道：“敢情子放兄府里的大厨竟是这么个小姑娘！当真是……”
明若依在心里叹口气。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吧，梁国女子的确少有当厨子的，可是你打算说什么呢？当真是太可恶？太不成体统？或者……太令人佩服，应当成为梁国女子之楷模？
“……巾帼不让须眉。”白衣公子接着说了下去。
明若依眼睛一亮，蓦地抬起头看向白衣公子，却见对方一双晶亮的眼眸也正看着她，清俊的脸上是一种叫赞许的微笑。他就是那个明月公子吧。气质飘逸洒脱，坦荡而又温暖，嗯，人如其名。她真心实意地福身一礼。“多谢公子夸奖，若依愧不敢当。”
“咦，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明月公子更惊奇了。
明若依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读过书？”
“读过。”而且还读了十二年…受苦受难的十二年啊…在快要解放的时候被一个雷劈到了这个鬼地方。明若依暗自嘀咕。
明月公子此时的表情已经变成惊喜了。他刚要问读了多久，公孙涯轻咳了一声，道：“玉亭兄不是要问这汤的来历吗？”
楚玉亭微微笑道：“子放兄有所不知，这世间女厨子少，知书的女厨子更是少之又少，只怕也只有你这侯府里有这么一个，我既见了，自然忍不住要多问几句的。”他说完也不去理会公孙涯，径自转向明若依道：“若依姑娘，你能给我说说这鱼汤是怎么做的么？”他刚说完，不等明若依发话，又抢着道：“你不必勉强。这其中若有什么独家的秘方，你不说也没什么的。”
一道鱼汤而已，能有什么秘方。若依摇头道：“这汤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在烹调的时候加入姜片和墨萱去掉腥味，使鲜味不流失而已。”墨萱是青州一种比较常见的草本植物，因为叶片为墨绿色而得名。她无意中发现它有一种特别的清涩香味，本身味道涩雅，她心血来潮拿来做鱼汤，想不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