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风咆哮了几天几夜后,梁国历正清二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来了。雪下得很大,只一夜便堆起了半尺高,这在地处南方的青州是罕见的。
明若依一早起来就被窗外明亮的天光吓了一跳,还以为起晚了,却原来是雪光。
她忙忙地弄完早膳便拿着整理好的菜谱去找楚玉亭,免得去晚了他不在。
一路上都是穿着厚厚夹袄的下人么在静静穿梭。路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干净,园子的管事正指挥几个丫鬟清理花卉树木上的积雪,免得被压坏了。
明若依一路问一路走,待到了来仪居,抓住一个打扫的丫头问道:"请问玉亭公子在么?”
“玉亭公子?”丫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你说楚公子吧?他不在,刚刚被侯爷请去赏雪了。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
“哦,我叫明若依,给楚公子送这个来的。”她把菜谱从怀里掏出来递给那个丫头。“麻烦你帮我交给他。”
丫头点头答应了,明若依便往回走,穿过小花园时,冷不防从头顶玉兰树上掉下一堆雪来,砸在她迈出的左腿上,弄得她膝上鞋上全是雪,她忙弯下身清理。(本书qidian首发,请多支持)
“……就是那个女厨子…”
她把腿上的雪拍掉正要直起身,,听到树丛另一边传来的人声,迟疑了一下躲进了树丛里。
人声越来越近,两个人从另一边转出来,原来是两个来井边汲水的丫鬟。明若依这才注意到这园中有口井,而且离她并不远。她的心怦怦跳起来,生怕被发现了,一动也不敢动。
“…大清早地跑来找楚公子,说是送菜谱,其实呢,心里不定打什么飞上枝头的如意算盘呢!”其中一个丫头边说边把盆放到井边。
“那她的如意算盘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响的。”另一个丫头道。
“为什么?”那丫头问道。
“你不知道,这明月公子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风liu浪荡,惯会怜香惜玉的,身边总是有美人环绕。我哥说,他光是红颜知己就有好几个呢。他也不娶妻,说什么女子一旦嫁人便若美珠蒙尘,堕于庸俗,他这一生护花唯恐不及,断不会下此摧花辣手。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于是二女笑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女又道:“要说荒唐,还不只如此。他另外还干过一件荒唐事,轰动了整个武林。”
另一女忙问:“什么事啊?”
“几年前,他不知怎么就找上了什么封家堡的堡主,非逼着人家休妻,还为此与当时号称武林八大高手之一的封堡主约在鹰嘴峰决斗,那一战直斗得天地变色,明月公子重伤之下险胜。”
俩人打了水,遂边走边说。另一个丫头听得呆了,见她停下,便催道:“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这一个道:“后来…后来没啦。明月公子受了重伤,卧床月余才得愈。至于那位封夫人,从那以后销声匿迹,以后再没人见过她……”
两个丫头的声音渐渐远去,明若依从树丛中出来,回想那两个丫头的话,一时竟痴了,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还有像楚玉亭这样活得个性张扬,具有真正温柔风度的人,她感慨之余,想起那“美玉蒙尘”说,不禁又笑起来,联想到了曹老先生笔下那个宝二爷。比之宝玉,楚玉亭更有一种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虽然结局有些令人费解。希望他与前封夫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明若依如是在心里默默祷告。
她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地移动双足,不知走到了哪里,也不知何时开始有淡淡芬芳袭入鼻端,直到那暗香由浓转淡,将她整个人浸润,她才惊觉。
她不经意间抬头,蓦然一大片娇冷清傲的红扑入眼底,毫不热情,也不怎么温柔,却以不期然的美将明若依震撼。她呆呆站着,痴看那一片美景。
这是一片小小的梅林,林中几百株虬曲劲瘦的梅尽数开放在雪地里,那颜色不是粉红,亦不是鲜红,而是血红。剔透晶莹的雪压在枝头,,如此极端的红白搭配竟使那样热烈的颜色显出一种冷然的娇媚,耀眼惑人,却端的使人不敢生出一丝猥亵狎玩之思。
明若依屏住呼吸,似是怕惊了这番美景。
一阵冷风过,幽香益发醉人。风过处,梅枝轻轻摆动,枝头积雪轻落,纷扬无声。
明若依想起了一句诗:扫将新雪及时烹,心中突然对那等闲适的风雅生出了艳羡及仰慕,于是顺着原路返回,到来仪居接了一个瓦瓮并一把小花帚,小心翼翼地将枝上积雪扫入瓮内。她个子不高,只能采到低枝上的雪,不断转移,不知不觉到了林子深处。
“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冷淡然的男声突然自她背后响起。
明若依身子一僵,抬起花帚的手亦定在了半空。
公孙涯!
除了公孙涯,没人会有这种喜怒不辨、不愠不火难以捉摸却又偏偏好听得叫人心里发痒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她一见公孙涯便心里毛毛的,好像全身的细胞都在不约而同地高呼“热爱生活,远离此男”。
她慢慢转过身,看到了不远处梅树下的淡紫色颀长身影。
公孙涯穿一件滚边立领紫貂裘,束着紫金嵌珠冠,披散的黑发有几缕垂在胸前。他微倾着上身,几根修长玉指自袖中探出,抓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玉骨扇,挑起一枝梅花,将鼻子凑过去嗅那花香,梅枝将他的半边脸挡住了。以白雪之洁,梅花之艳,竟不能使他失去半分颜色,反衬得他长眉似黛,眸若秋水,唇似朱丹,脸如莹玉……风华绝代。彼时这远近错落的红梅竟已成了他倾城之美的陪衬。
明若依不禁嫉妒起了他鼻尖宠幸的那朵小红梅,有些颠倒错乱地希望那近美人芳泽、受那如兰气息撩拨的是她……呸呸!天知道她有多怕眼前这只妖孽!且此妖由来一身呛鼻的沉香味,哪来的“如兰”气息。她摇头甩掉脑子里的不良遐思,对自己居然被男色所惑进行深刻反思。
公孙涯就不见她答言,便放开梅枝,直起身穿过两人中间隔的几株梅树走了过来,有些纳闷地看到她郁卒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沉了几分。
“……扫雪。”明若依愣了两秒,才扬扬手里的花帚答道。
“我知道。我问你扫来要做什么?”他的眉又往额心挤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