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爇烈颂扬齐浣开凿伊娄河之功,反映了伊娄河对于唐王朝乃至后代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天宝元年(公元742年),玄宗命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韦坚,引-水开凿广运潭于京师望春亭之东,以通河、渭。韦坚奏请在禁苑之西、渭水南岸,引渭水东来,横越灞、-二水,旁渭而行,至华陰永丰仓下与渭水合,运永丰仓及太原诸仓粮米以供长安;又在望春楼下凿潭用来停泊漕舟,经二年而成。首运各种轻货土特产至望春楼下时,唐玄宗亲临观看,京城文武百官也一同前往,盛况空前。”(韦)坚预于东京、汴、宋取小斛底船三二百只,置于潭侧,其船皆署牌表之。若广陵郡(扬州)船,即于筏上堆积广陵所出锦、镜、铜器、海味;丹阳郡(润州)船,即京口绫衫段;晋陵郡(常州)船,即折造官端绫绣;会稽郡(越州)船,即铜器、罗、吴绫、绛纱;南海郡(广州)船,即玳瑁、珍珠、象牙、沉香;豫章郡(洪州)船,即名瓷、酒器、茶釜、茶铛、茶碗;宣城郡(宣州)船,即空青石、纸笔、黄连;始安郡(衢州)船,即蕉葛、蚺蛇胆、翡翠。船中皆有米,吴郡(苏州)即三破糯米、方丈绫;凡数十郡”。(11)
数十州郡的土特产堆放在二三百只船上,犹如大唐王朝农副上特产品博览会!可谓琳琅满目,应有俱有。玄宗观后,龙颜大悦,高兴地将士特产赐与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又赐潭名为“广运潭”。广运者,大大漕运也。韦坚从此大受宠幸。韦坚所列各船财货,除南海郡属于邻南道外,其余皆分属江南、淮南、浙东、浙西、江西等各道府。各船所载大量轻货,并不是各地贡品,而是韦坚用江、淮粮储备灾的义仓储备粮米易为钱币转买而来。从各船所列轻货可以看到,安史之乱前,江、淮广大地区经济繁荣的社会发展概貌。所列产品丰富多样,制作津美,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广陵船、丹阳船,晋陵船排列第一、二、三名,最后又以吴郡苏州船概括结尾,足以说明江南广大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从苏州到常州、丹阳、镇江直至扬州地区,已成为唐帝国经济最发达、最繁华的地区。
天宝年间,江淮漕运多为布帛及其它珍贵物资,粮食所运不多,军中所需大部来自河东、河南、河北、山东地区。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玄宗再次下诏停止江、淮漕运。诏文说:“所运储粮,本资国用,太(原)仓今既丰羡,江、淮转输艰劳,务在从宜,何必旧数!其采载水陆运入京宜并停。”(12)然而,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形势急转直下。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安禄山攻陷东都、长安,漕运断绝。其后,两京虽然收复,但漕运仍未开通。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九月,史思明再次攻陷东都洛阳。上元元年(公元760年)五月,刘晏任京兆尹,加户部侍郎,度支铸钱盐铁使。由于史朝义占据河南,漕运仍然断绝。江、淮所输粮食布帛要沿长江溯江而上进入汉水,抵陕西洋县、汉中,再转输入关中,路途遥远,水情险恶,劳务增加,不足赡给。
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正月,刘晏被罢相撤职,仅为太子宾客;时过两月,又时来运转,于三月复出任御史大夫,专领东都、河南、江淮、山南等道转运租庸盐铁使。福耶?祸耶?是耶?非耶?有谁又能说得清!不过刘晏总是闻命而动,即赴江、淮。他来到江南漕运的积集地润州,直渡长江,浮舟齐浣开凿的伊娄河,抵达江、淮漕运的起点扬州。扬州没有因安史之乱而调残衰败,反而乘着安史之乱急速繁荣起来,大批北人为逃避战火南下,扬州不是东都洛阳的“十户余一”,而是人丁兴旺,商店林立,百货齐集,舟车相继,昼夜不绝,水上浮载之盛,陆地行车之密,真是“万艘江县郭,一树海人家”。(《全唐诗》卷149,刘长卿《奉送从兄罢官之淮南》)
一到晚间,“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容纷纷”。(《全唐诗》卷301,王建《夜看扬州》)绝非东都洛阳、京城长安所比所见。刘晏不由想起李白的《江夏行》: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
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搂。
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13)
由诗可见,湖北鄂州的商人远去扬州做生意,长去未归,妻子愁苦生怨,情随远帆,心逐江水,好不痛苦!
刘晏从扬州又乘舟至淮安,人淮河再转汴水至河陰。汴水历经祸乱,年久失修,河岸崩坍,荆棘丛生,河道淤塞,漕运船队已无法通行。刘晏又越沛州(开封),来到河、洛。中原地区数年征战,一片废墟,十室九空。更加令他揪心的是,广大农村饿殍载道,有的人家因为生产极度破坏,春荒难熬,竟然“易子相食”。恢复漕运,修复河道,劳力何从解决?刘晏黄河西上,直至三门,黄河呼啸,浊浪排空,三门砥柱又如何能够穿行无恙?平乱之后,骄兵如匪,军粮短缺,中途截路抢劫又怎么办?一连串的问号在刘晏的脑海里转悠,他带着一连串问号回到长安。
刘晏回到长安后,临危受命的激动己变为冷静,闭门不出。居家月余,漕运之事反复斟酌,切感利弊同存,他一时决心难下。决心之所以难下,一方面是恢复漕运确有许多困难;另一方面则是官场变化莫测,自己为人正直忠厚,不损放人反招人损,已经两度沉浮。最令刘晏思虑的则是如何能不损民、不扰民、不劳民。国家已是流祸两朝,百姓流离失所,备受煎熬,怎么能再以漕运征夫派丁,劳伤于民?他不由想到太宗贞观之治留下的遗训:“‘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船,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旨。”(14)“劳弊之事,诚不可施于百姓。”(15)自己怎能损下益上,劳民自安呢?刘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矛盾之中。
正在这时,唐王朝发发生了建政以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御林禁军断了军粮。京兆尹第五请只得令“京畿百姓捋穗以供之”。(16)柔搓没有成熟的麦子紧急供应禁军。可见度日之艰,就食之难!
京城米价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扶摇直上!皇苑内宫缺粮!禁军缺粮!文武百官缺粮!
长安是唐王朝的皇权中心,皇苑内宫、御林禁军缺粮似乎就是唐王朝缺粮。其实唐王朝并非缺粮,富饶的江、淮,湖南、湖北、潇湘、洞庭,粮食年年有余,积谷贮仓,就是运不到京师来。这岂不是转运租庸使的奇耻大辱!
刘晏仿佛感到文武百官戳他的脊梁骨,市井百姓朝他吐唾沫。晚上用膳时,贤慧的妻子李氏端来几样可口的小菜,盛上一碗稀粥。刘晏端碗在手,却张口难咽,两行清泪徐徐流下,长叹一声,放下碗来。
李氏出身富殷人家,十分贤淑,目视丈夫察视漕运,宣慰诸道劳顿归来,居家月余,心情不畅,茶饭不思,担心他会病了起来,乃好言相劝:“官人忧虑忡忡,当应珍惜自己身体,莫要病了。”
“唉!方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粒粒皆难求啊!”刘晏嘘叹说着,“禁中缺粮,已到极限,粮库空荡,连鼠雀也犹感饥饿。我怎能熟视无睹!”
妻子泪水盈盈:“妾在闺中,家父屡屡教诲,为人妻妾,皆应望夫助夫,家规依从国法,私身交付国家。”
“贤妻所言极是。”刘晏以巾掩面,擦去泪水,目视妻子李氏一眼,连连点头,然后闭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