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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紫衫

师徒二人眼见那队官兵行得远了,这才继续赶路。

清虚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莫游说:“今夜我们去县城落脚。”

“到了县城,只怕不好弄银子。”

两人边走边合计,要去哪里弄些银子,忽见几匹快马从身边奔驰而过。过了片刻,那几匹快马去而复回,行到两人身前停了下来。

马上共有七人,除了一紫衫少女外,其余皆是男子。那紫衫少女身材苗条,用紫纱遮面,是什模样便看不出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大而明亮。那六个男子身材魁梧,都在二十多岁年纪。

紫衫少女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跟前,对清虚恭恭敬敬道:“请问道长,可见一队官兵从此处经过?”

清虚道:“敢问姑娘,要寻这些官兵做什么?”

紫衫少女想了想,犹犹豫豫道:“是有事的,却不便说。”

莫游见几人神色慌张,四下张望,身上都负了兵刃,心下不由好笑:“你们定是想去劫囚了,一望便知,还有什么不便说?这丫头天真得很。”

只听清虚回道:“见是见过的,那队官兵还压了一辆囚车。”

紫衫少女闻言大喜,转身与那几个男子交谈几句,众人皆面露喜色。

莫游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道是什么江湖暗语。听那紫衫少女又道:“还望道长告知,那队官兵过去多久了?”

老道想了想:“至多半个时辰。”

紫衫少女一拱手:“如此,多谢道长。”说完就欲折身上马。

莫游忽然说道:“你们只有七个人,也敢去劫囚?”

紫衫少女闻听此言,身子不禁一颤。她折过身子呆呆望住莫游,一时做声不得。马上一个男子对紫衫少女说了句话,那紫衫少女也回了句话,几个男子更是满脸惊骇,齐齐望住莫游。

紫衫少女轻声道:“你,你…不可胡说。”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是目光闪烁,一脸心虚。

莫游嘿嘿一笑:“我只是怕你们白送性命,那队官兵至少有两百人,光凭你们几个,如何是他们对手啊?”

紫衫少女将他的话对几个男子说了,几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起来。过了片刻,那紫衫少女对莫游一拱手:“多谢少侠指点。”说罢翻身上马。

莫游心下得意:“小爷活了十来年,头次听人叫少侠。”于是也学她样子,拱手道:“不客气。”

六名男子也朝莫游拱手,然后掉转马头,同那少女一齐离开了。

莫游对清虚说道:“师傅,这些人毫无心机,如此劫囚,只怕凶多吉少。”

“南疆之人,大多单纯质朴。”

莫游奇道:“他们是从南疆来的?”

“那几名男子额头宽阔,鼻梁高挺,显然不是中土人士。他们说的话,你便听不懂吧?”

“我只道他们说的是暗语,原来是南疆语言。那少女说的,我就听得懂。”

“那少女中原话说得生硬,虽然学过,但平日练习必定不多。你看他们用的兵刃,大多是极弯的短刀,那是南疆特有的兵刃,中原人士,便很少使用。”

莫游见老道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于是笑道:“师傅早年在南疆骗过钱吧?这些人如此单纯质朴,师傅定然赚了不少!”

清虚一翻白眼:“为师骗亦有道,这些南疆之人大多贫苦,为师怎能对他们下手?”

“只怕是他们大多贫苦,你嫌骗的银子少吧?”

清虚老脸微微一红,急忙扯开话题:“赶路要紧,这便走吧。”

两人一路闲聊,傍晚时分,便来到了县城。师徒二人都是一样性子,只要身上有钱,哪里省得住,只管吃好的住好的;没钱了,忍饥挨饿几天,却也不是什么问题。两人寻了个客店,吃饱喝足后要了两间上房,便各回各房休息。

莫游白天行得累了,上chuang之后便呼呼大睡。他一贯梦多,且多半是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今夜正好梦到自己与那道姑在空中斗得难解难分,到得后来,自己一个不留神,被道姑从空中踹落。顿时天旋地转,口里大呼:“小爷死了,小爷死了。”出了声冷汗,惊醒过来。醒来之后,便怎样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过了许久,忽然听到窗外有人窃窃私语,莫游心想:“三更半夜跑到房头上的,多半是小偷!我且吓他们一吓。”

于是悄悄下床,摸黑走到窗边。那窗户关得严实,只见到外面两团黑影,什么模样,便看不清楚。

只听窗外一人低声说话,语气中颇有不快:“不知王统领作何计较,按我意思,冲进去捉了就好。三更半夜让我二人在这儿吹冷风,真是岂有此理。”

莫游心下一惊:“捉谁?不会是我和师傅吧?”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贴在墙上,侧耳细听。

另一人低声回道:“可不是么?几个蛮夷,又有什么好怕的?说什么要一网打尽,简直狗屁!”

莫游心里长舒口气:“几个蛮夷,那自然不是我和师傅了。”又想,“莫非是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几个人?”

只听先前那人又说:“这些蛮夷蠢得很。我听赵大哥说,他们几个兄弟化了装在后压阵,那几个蛮夷竟然向他们打听囚车去处,末了还连连道谢,你说可笑不可笑?”

另一人压低声音干笑几声:“劫囚的反倒和当差的打听囚车去处,老子可是头次听说这种事。嘿嘿……”

“听赵大哥说,当中有个小娘们儿,身材可是俊得不得了,他们几个便只看看,都忍不住流口水。”

“能有‘宜春院’的小翠那么好?”

“这就不知。早听说南疆女子体态苗条,赵大哥说的多半是真的。”

“不如去看看?”

“你不要命了?被那些蛮子察觉,四散跑了,你我二人脑袋都得搬家!”

“开个玩笑罢了,天一亮就动手捉人,到时不只看,便是摸一摸,又有何妨?”他说得高兴,声音不由大了一些。

先前那人急忙“嘘”了一声,低声道:“小声点。”

“他们有什么动静,我二人一望便知,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怕隔墙有耳。”

莫游看到其中一人身子动了动,似是朝这边看了眼,吓了一跳,就想跑开。却听另一人说道:“这三更半夜的,是人都睡了,有什么好担心?只是我哥俩儿,却是狗的命。”

莫游听了他二人的话,心里寻思:“原来那些人早被官兵盯上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先前那人说‘他们有什么动静,我二人一望便知’,看来他们正是住在对面客店里。他们劫持囚犯,被捉住多半是死罪。我要不要去通风报信?”又想,“我去通风报信,如果被捉住,那不也是死罪?那少女叫我一声少侠,不救她有些说不过去,若救了她自己却被捉住砍头,这少侠滋味还没尝够便死了,却也不值。”

于是摸回床上躺下,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英雄好汉岂能眼看弱女子惨遭毒手?小爷舍命救了她,她以身相许,那也说不准。却不知那姑娘长得什么样?她戴了面纱,看不清楚,光是那两只眼睛,倒是好看得不得了……”胡思乱想半天,终于打定主意,要去救那女子。

莫游心想:“师傅胆小如鼠,一向不让自己多管闲事,若去招呼他,他声张起来,多半便会被人察觉。”于是偷偷摸摸出了房间,没去寻老道,悄悄走到楼下。

到得楼下,见到柜上点了一盏油灯,灯光暗淡,一个店小二伏柜而睡,鼾声阵阵。莫游摸到客店后门,轻轻拉开门闩,蹑手蹑脚走了出去。门外是客店的后院,莫游本来担心有狗,叫起来可就麻烦,早前便从房里拿了一个吃剩的肉包子。出得门来四下一望,狗是没有,倒是有个马厩。里面几匹马安安静静,见到有人,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莫游心下暗喜,找到院门,拉开门闩,很快跑了出去。到得街上,沿着街边阴暗处朝北边跑去。他算好方位,若要让那两个官兵看不到自己,只有绕个圈子,从对面那家客店的后门进去才行。转了两个弯,又跑了一阵,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跑到一条小巷里。来到巷口,探出小半个脑袋朝上望去,见两个官兵还坐在房顶上窃窃私语,其实却做平民装扮。心下好笑:“两个军爷聊得正欢,却不知小爷智勇双全,马上就要英雄救美了。”

莫游又折回巷尾,寻到那家客店的后门,心道:“出来便容易,进去可要难些。”抬头看了看院墙,也不太高,琢磨着自己可以跳上去。于是朝后退了几步,将肉包子塞到嘴里,朝院墙冲了过去。到得近前,望好墙头搭手处,双脚用力一蹬,朝上窜去。待双手搭得稳了,这才爬上墙头。

将将露出半个脑袋,便听到院里传来狗叫声。莫游看清那是只小黄狗,正在墙角朝自己狂吠,于是连忙将肉包子扔了过去。那小狗倒也老实,有得吃,便不叫了,低头啃着包子,尾巴朝莫游摇来晃去。

莫游急忙跳进院里,朝门口走去。来到门前轻轻一推,发现门里上了栓子,推不开。抬头望了望,见到楼上几间客房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顿时没了主意。忽然听到“嘎吱”一声,那门竟然自己开了。莫游急忙藏到门后,一动不动。

只见一个店小二从门里走了出来,摇摇晃晃朝那小黄狗走去,一边叫道:“叫什么叫?吵老子睡觉!”说完走到墙角,解开裤裆撒起尿来。

莫游轻手轻脚从门后走出,看那小二尿得正欢,急忙钻进了店里。

进到店来,担心那小二很快返回,也不敢耽搁,径直朝楼梯走去。心里忽然想到:“那几人睡觉,房门定是拴住的,我若叫门,难免惊动了旁人,那可糟糕。”

四下一望,见到柜上有柄小刀,心下一喜,连忙取了在手,这才朝楼上跑去。

刚来到楼上,便听得楼下有人栓门,莫游急忙藏到一根柱子后面。过了片刻,听到那小二连声呵欠,不久便发出了鼾声,这才来到西边房。莫游一数,共有七间客房,心下琢磨:“也不知他们睡的是哪几间房。”左右望了望,打定主意,“便挑正中这间。”

于是走到那间房外,用手轻轻推了推,又摸了摸门缝,估摸好门闩方位,将那把小刀轻轻插了进去。待小刀触到门闩,便一点点朝旁边移动。心里虽急,却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门闩拨开。莫游用小刀顶住门闩,使它不致掉落,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推开房门。

进得房来,转身将门合上,抽出门闩握在手里,这才蹑手蹑脚朝床前走去。到得床前,定睛一看,心下不由大喜。原来床上躺着一位俊俏少女,莫游虽不认识,但她床头摆放的紫色衣衫,莫游却是记得的。

莫游心想:“我若突然出声,难免吓到了她,她惊叫起来,对面那两个军爷自然察觉。”想了想,将手慢慢朝那少女嘴上移去。

莫游生怕那少女突然醒来,眼睛紧紧盯住了她的脸蛋。屋里光线暗淡,莫游细看之下,见那少女素面朝天,但皮肤晶莹剔透,显是天生丽质。五官却与平常所见女子略有不同,鼻梁窄挺,眉毛浓黑细长,却有别样风情。莫游心想:“我原想这姑娘长得奇丑无比,才要戴个面纱,没想长得这么漂亮!我若是她,便天天让别人看,又有什么大不了了?小爷这次英雄救美,可是相当值得。”

莫游将手放到少女嘴唇上方,朝下一按。那少女顿时惊醒,双脚在床上猛蹬,显是吓得不轻。莫游忙将食指竖于唇前:“嘘……嘘……”右手紧紧捂住了少女嘴唇,不让她发出声音。

少女初惊过后,待眼睛看得清楚了,便渐渐止住了动静。

莫游问道:“你记得我吗?”手仍是不敢放开。

那少女点了点头,满目疑惑,似在说:“你到这里做什么?”

莫游压低声音:“你们劫囚车,被官府发觉了,现在对面楼上蹲了两个军爷,天亮就要带人来捉你们。”

少女瞪大了眼睛,给莫游这话吓得不轻。

莫游道:“我现在放开手,你不要乱叫啊。”

少女又点了点头。

莫游这才将手缓缓放开,那少女张大了嘴巴,连连喘气。莫游笑道:“捂得紧了些,莫要见怪。”

过得片刻,待呼吸缓和些了,少女问莫游道:“你先前说的,可是真的?”

“那可不是?”莫游将手朝窗户一指,“不信你到窗子旁边看看。”

那少女握住被角,正要掀被起身,忽然定在床上,不敢再有丝毫动作,看了眼莫游,小脸顿时绯红。莫游一愣,随即明白,于是转过身子,嘿嘿笑道:“我如果出去,只怕弄出动静惊动了别人,我不转头,你快些穿衣吧。”

少女犹犹豫豫道:“这个……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莫游故意道,“你信不过少侠我吗?若不是少侠我,只怕你们几个人统统都要被捉起来杀头!少侠我言而有信,说了不转头便不转头。为你们着想,反倒不讨好!”肚里实是笑得不行。

少女听了莫游的话,心里忐忑不安:“如果他所言为真,只怕我真的惹恼了救命恩人。他白日里好心提醒,应当不是坏人。”她着急去看窗外动静,于是轻声说道:“你……你可千万别回头。”

莫游笑道:“那你可要快些,我这脑袋有毛病,总要转来转去才舒服。”

那少女急道:“不要……我很快,很快。”

莫游心下暗笑:“这丫头有趣得很。”

过了一会儿,听那少女道:“可以了。”

莫游转过身去,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衫,便连那块紫色面纱也戴好了。于是问道:“你为什么总戴了一块面纱?我原来以为你是个丑八怪呢!”

少女轻声道:“我本就是个丑八怪啊。”

莫游笑道:“你若是丑八怪,那这世上的女人可都是丑九怪了。”

少女微微一怔:“什么是丑九怪?”

“比丑八怪还丑的,便是丑九怪了。”

少女低头道:“这世上的女子,原本都比我漂亮吧,又怎么会是丑九怪了?”想了想,又道:“丑九怪这词,我倒是从没听过。”言罢轻轻走到窗前,朝外望去。却被窗纸遮住了,看不清楚。

少女伸手想要打开窗户,莫游吓了一跳,连忙制止:“不要!”

少女回头望住莫游,一脸诧异。莫游道:“你一开窗户,他们便发觉了,很快就会动手的。”

少女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只记得要开窗户看东西,却不记得要看什么了。”

莫游心想:“这姑娘脑子多半有问题。”走到窗前,用手蘸了些唾沫,将窗纸戳出一个小洞,对那少女道:“你,顺着这个小洞,看出去!”他生怕交待得不清楚,那少女又做出什么吓人举动,于是边说边比划,示范了一遍。

那少女学他样子,将一只大大眼睛凑到小洞前望了出去,不禁轻呼一声:“真的有两个人,他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在商量怎么捉你们!”莫游没好气回了句。将她拉到墙角,低声说道:“赶快通知你的同伴,这就逃跑吧。”

那少女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如果跑了,乌大哥就没命了。”

“你们如果不跑,自己先没命了,你们吴大哥也就没命了。”

那少女思考片刻,抿住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去通知齐大哥,现在就去衙门救乌大哥。”

莫游听她先说“去通知齐大哥”,心想此事总算办妥了,谁料她忽然又说要去救那个吴大哥,心想这丫头当真执迷不悟。想她不谙世事,只得耐心劝道:“你们那吴大哥是钦犯。钦犯你知道吗?就是皇帝点名要捉的人。那是有很多很多武艺高强的官兵看守的,就你们几个人,根本别想把他劫走。反而会被他们捉了起来。到时你的什么吴大哥七大哥八大哥都被捉住了,谁去救他们啊?”

少女轻声道:“是乌大哥,不是吴大哥。”

莫游急道:“管他什么无大哥有大哥,现在你们快跑,跑得远远地,寻到机会再去救他。”

“只怕到时乌大哥已经……已经没命了。”少女语声哽咽,竟似要哭了出来。

莫游心想:“小爷同这丫头说不清楚,得先通知她那几个七大哥八大哥再说。”于是问道:“你那几个七大哥八大哥呢?先去把他们叫醒!”

少女道:“齐大哥和张大哥睡在隔壁房。”

“其它几个呢?”

“在这店里的,就只我们三个。”

莫游奇道:“你们不是有六七个人吗?”

少女道:“林大哥他们在城外,约好一早进城碰面。”

莫游心想:“怪不得官兵不动手,原来早知道他们分开了,是要等到他们聚在一起才一网打尽。”于是说道:“我们先去把他们叫醒,然后尽快离开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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