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遮盖了天地,渐渐地溶为细细的雨。
雪菲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去想自己到底还爱不爱方远。可是,即使当年在那种不堪的情况下分了手,即使自以为早已经将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可是当再次重逢之后,那些往日的情感仍旧如迅速涨潮的海水般涌上来,令人无可防备和抵御。她不止一次可悲地发现,原来方远这个名字、这个人,长久以来都一直默默地待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任凭如何尽力,如何努力,都是无法否认他的存在,无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
可是林子辰呢?……雪菲看着他,突然分不清对这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究竟是爱情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点。
三年前的那天,当她溃败地从方远的公寓逃离之后,第一个遇见的中国同胞,就是他。同样也是他,将她带到附近的餐厅,送上一杯热咖啡,温暖她冰冷得微颤的双手。
雪菲当时全身僵硬、眼睛酸涩无比,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只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就那样相对着静静坐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对面温情的男人不言不语地递过一方柔软净洁的手帕,她抬眼,眼角有了明显的湿意,却又突然微笑了起来。
如灰的心念刹那间变得温暖。
“雪菲,”林子辰的声音骤低,丝毫不掩失望,“看来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如果可以再早一些,那么结局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
他看着眼前呆立着的女人,目光交错闪烁,最后终于上前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愁眉苦脸。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怀中的人没有反应,他顿了顿,继续说:“戒指是今年年初就挑好了的。原本以为这会是最好的生日礼物……虽然现在成了这样,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它,全当是一个好朋友送的,不代表任何含义的生日礼物。”
他越是温柔宽容,雪菲越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确实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可是她永远记得三年来的每一年的这一天。
三年前那一晚,她独自跑去Z大后门的那条小吃街,坐在过去与方远常去的餐厅里,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当时店里没什么客人,微微破旧的电视里转播着球赛,解说员和看台上的观众俱是热情饱满,激情澎湃。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小桌前,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上来。
曾经,她戏言,要在二十五岁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曾经,他扬言,要永远守候在她身边,给她幸福。
那时候,陪在她身侧的男生,眉锋微扬,说:“可是我想先立业再成家,二十五岁会不会太早了?”
她睨他一眼,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看在你这么急迫的份上,我会努力的。”
“谁急了?!”她笑着去掐他的腰,抬起头,分明看见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温和亲昵的笑意。
“我会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求婚,一个浪漫的婚礼。”方远坚定而执着的执起雪菲的手深情的说,满眼都是宠溺的坚定。
……
往事如烟,早已消散于无形。如今她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而那个曾说过为了娶她而要努力的人,又在哪儿?
那一天,滨海市下着大雪。
雪菲从小餐馆出来后,并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雪地里走了多久。到了公寓楼下,她微微停住脚步,远远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
隐约可见对方侧过身,对着她的方向,说:“菲儿,生日快乐啊……”
她的身体轻轻一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中突然一片恍惚。
……
那个人,亲昵地叫她“菲儿”。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瘦削。
背着光,他的侧脸陷在浓郁的阴影里,是那样的不清晰,却又唤起一丝模糊的幻觉。
神思恍然如在梦中,未及反应,雪菲已望着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缓缓开口,声音微颤几乎低不可闻:“是你吗……”
只是本能的期待,在这样一个夜晚,无法控制。
结果,当然不是。
她也知道不是。
可当对方终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当她看清楚那张脸时,心口还是不自禁地涌起浓浓的失望和灰心。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她被有礼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却仍旧浑身冰凉。
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呢?
这不是她想念的那张脸,不是她所熟悉的温度,不是她熟悉的味道……眼前的人,并不是他。
今天对她说生日快乐的人,不会是他;以后拥她入怀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也不再会是他。
在她跨入25岁的夜晚,在她曾戏言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年龄里,曾经共同经历的那些,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上辈子的事情,竟是那样的遥远而不真实。像是从童话故事的童话王国回到了现实,一切让人无法面对,又不得不去面对。
厚厚的白雪湮没了脚踝。
雪菲的下巴抵在林子辰的肩头,垂下眼睫,雪花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她她微微闭睫毛上,轻轻地落在脸上、身上……只在心里对过去那一切,作无声地告别。
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又正是因为那些本该早已抛下却又偏偏如蛛网般细细密密缠绕在心头似乎永远都无法再忘怀的过去,雪菲不得不面对与另一个人的告别,一个曾经给予她最大温暖与包容、宠溺和幸福的男人。
林子辰轻轻放开拥抱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菲儿,我最后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你是否可以忘掉过去那个人,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雪菲回视他。桔色的灯光落在那双黑沉深邃的眼睛里,点点闪烁,里面是期待,是小心而谨慎的等待,她也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甚是模糊。心头陡然酸涩,却仍旧缓缓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