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了。
在消失这么多天后,竟然如同早已设定好的到一般,在她最为窘迫焦急的时刻,重新让她再与他的踪迹出现交集。
窗外透着微光,地板乌沉沉的。她无意识地盯着墙角,深深吸气:“……你在哪儿?”声音出了口,才发现不论怎么样去控制,怎样去压抑,都遮掩不住那脆弱的气息,也掩盖不住那无尽的惶恐,仿佛一碰便会碎成细微的哽咽,就会落入无尽的黑暗。
方远显然也察觉到了,微微一停后,并没回答她,反倒问:“出了什么事?”
一天下来,雪菲虽早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但心底的焦急惶恐无助却半分也不曾减少。如今听他问起,忽然间如同抓到救命的稻草,语气也不免急促起来:“我爸爸在住院,我要赶回家去可是没票了,怎么办?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
明知道在这种时刻突然之间提出来,对任何人来说都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可是似乎在这世上就总有那么一个人,当自己最为难狼狈的时候,仿佛他是唯一可依靠的力量。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么,或许就真的无望了。
况且,在这种时候,面对方远,雪菲也根本不想再故作坚强和镇定。
“……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尽快回家?”她又确认了一遍,突然听见电话那边似乎还有别的声音,不禁停下来,又问:“你在忙?”
“没有。”方远想了想,“你先别急,好好睡一觉,明天在家等我消息。”末了,又补充道:“手机别关机。”
“……嗯。”雪菲将下巴抵在膝间,终于缓了口气:“谢谢。”之前焦躁不安的心情,惶恐无助的心情,倒是真的奇迹般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然而却忘了问他,这样晚打电话来,原本是不是什么事?但是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情去想着些了。
几个小时后,天色微微发亮之时,方远的秘书取走雪菲的身份证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开着车来载她驶向国际机场。
超大型电子显示屏上跳动着红色的中英双显字幕,前往梓城的航班,将在一小时后起飞。
“……在九号柜台直接取票就可以了。”谦谦有礼的年轻男士将后备箱里的简便行李递给雪菲。
“麻烦你了。”站在机场大厅光滑的地板上,雪菲心底踏实了不少。但是内心里仍是忍不住有些许担心,激动,不敢置信,混在一起让人觉得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
雪菲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之前其他人眼中的棘手事,到了他这边竟然迅速解决。如此之高的办事效率,也难怪方远曾交待,若有困难可直接找秘书帮忙。
“不客气。”男子微微一笑,“总裁出差,我代办的也是都份内事。”将雪菲送到门口,又叮嘱:“蓝小姐,总裁有交待,这两天请您保持手机开机状态。”
雪菲点头,“我知道。”
就快过年,方远居然还没回来。见他忙成这样,她反倒不好再去打扰,于是对秘书说:“请替我跟他说,我先回梓城,有事电话联络。”
上飞机之前,雪菲问母亲,得知父亲的情况暂时还维持着昨天的状态,心里踏实了不少。
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喜是忧,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再过不久,她便可以赶到医院,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这样想想心里安慰多了。
飞机从在跑道上加速滑行,直到冲上云层进入平稳飞行阶段,一共耗时十六分钟。今天滨海市的天气并不是很好,拉开遮光板,满目晦暗而大片的云朵,飞机穿行其间,高速的气流夹杂着淡淡的雾气从窗边擦过,清晰可见。
机身有些颠簸,可是雪菲并不在意。
终于,能够回去见到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椅背上,她微微疲倦地闭上眼睛,之前近二十个小时不停歇地运转着的大脑,此刻在这方封闭的小空间内,因为家乡已遥遥在望而有了短暂的空白和放松。
从滨海市到梓城,用了一小时四十分。
下飞机的时候,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出了出口,早已重新打开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雪菲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亲昵称呼。由于已经真实踏在这片土地上,与家近在咫尺,心里的紧张便忽然少了许多,接通,她的声音中甚至不自觉地带着此许轻松,“妈,我下飞机了,很快就能……”
她身形一顿,后面一位同机的旅客行色匆匆,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旁边擦过,不经意间撞了她一下。
“啊,对不起!”匆忙的北方中年男士抱歉地停下来,看了看。
雪菲却似脚步不稳地向旁边一侧身,微微踉跄,整个人顺势靠在了通道右侧明亮的落地玻璃边。
“……小姐,您没事吧?”得不到回答,旁边的声音渐渐开始焦急,“刚才走得太急,没留意,撞着您哪儿了?您没事吧……”
雪菲恍若未闻。撑着坚实的玻璃墙,脚下却一阵发软,几乎就要站立不住,眼前的一切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她的手因为不自觉的颤抖而使手机稍稍远离了耳边,可是母亲低低的呜咽声却萦绕着挥之不去。
母亲在哭。
这种压抑而绝望的哭声,曾在外祖父的葬礼上出现过,雪菲听在耳里,寒意顿生,冷得彻骨,心里因已要回家的片刻轻松愉悦也变得粉碎而无踪。
母亲的声音细微悲切:“……菲菲,你爸十分钟前,去了。……”
十分钟之前,那架白色的庞然大物正在滨海市的机场宽阔平整的跑道上渐行渐缓。
她还关着机,什么都接收不到。
想不到,仅仅十来分钟,便是天人永隔。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十分钟都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瞬间,耳边传来的哭声突然显得那么遥远。
雪菲木然转过脸,看着玻璃倒影中的世界,一片深灰。
明明是那样深切的悲痛,可是落到心里,却仿佛砸出一个空白的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