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修长的手从乌黑的头发上滑下,方远将车钥匙丢给一旁的秘书,点了点头:“走吧。”
还是那辆线条流畅的价值不菲的车,雪菲坐在后座,目光望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物,突然出声:“最近怎么都不自己开车了?”
之前虽然心中诧异,却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如今突然提起,即使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最不经意的自然的一问,却也让身侧的人眸光微变,心里像是小孩子偷糖吃被抓到一样小心谨慎。
方远略一沉吟,只见雪菲转过脸来,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像能看透他埋藏最深的心事。
“前阵子,车子送回原厂作养护,我没告诉你吗?”他状似毫无慌张的轻笑,淡淡地说:“今天是我想偷懒,何况万一一会还要再被新娘新郎敬酒呢,我也不能推脱吧。再说小李也要出去办事,正好顺路。”
被点名的秘书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望过来,内敛地笑了笑,说:“蓝小姐,请放心我的开车技术,一定准时安全送到。你和方总这样聊聊天也方便,多好啊。”
他这样一说,雪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车开得这样稳,我当然不怀疑。”说罢,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给方远一个毫无表情的侧面。
婚礼并没有遵循传统的模式,没有订在酒店举行。
宋筱林选了滨海市风景最好的地点,北靠远山,面临海水,三月初的草地,在略微清冷的阳光下,已经泛起鲜嫩的绿意。前面的沙滩在暖暖的阳光下耀这幸福的颜色,给人一种无限的温暖。
婚庆公司派人打点好一切,纯白的长桌布配以粉紫裙脚,缤纷气球结成门廊,鲜花的花柱在小路边依次而立,自助餐菜色鲜美,瓜果酒水一应俱全,玻璃的杯碗折射明亮的光。给人一种梦幻的幸福,这是大学时代她们在寝室里反复讨论过无数遍的理想场景,次次不厌其烦地描述,终有一天,梦想中的一切化作现实。
新郎是资深的投资分析师,大宋筱林三岁,早年在美国攻读硕博士学位,两人真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曾经嚷嚷这要坚持单身主义的都嫁了出去,而发誓要早些嫁人的自己去仍然还是待嫁闺中。
虽然对于她的狂热和忠诚度始终持怀疑态度,然而此时此刻,当雪菲看着一对新人携手立于人前,郑重地许下誓言时,也不免唏嘘。
在多年以前,谁又能想到,那个几乎睨视一切的张扬的女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将自己的信仰都去改变?
或许,这便也是强大的爱情力量中的一种。
仪式隆重却不繁琐,抛花球的时候,宋筱林偏心,漂亮的花团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雪菲的脚边。
在众女伴的欢呼声中,雪菲下意识地转身搜寻,那道修长瘦削的身影就那么远远地立着,沐浴在午后淡金色的阳光中,英俊的侧面异常沉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方的热闹喧哗。
雪菲捧着花球走过去,挨在方远的身旁,碰了碰他的胳膊,“看!”
方远低下头,却不去看那花球,只是久久地盯着那张仿佛也沾染上喜气的明媚脸庞,淡淡地一笑,抬起手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做这种动作,亲昵异常。雪菲心头一动,转过脸去,远处那对新婚夫妇正站在一人多高的数层蛋糕旁,与某位长辈聊天。
她幽幽地念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方远抚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放下,她接着说:“这是诗经里我最喜欢的话,所以当初也建议筱林将它们写在了结婚蛋糕上。”轻轻一笑,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双清俊狭长的眉眼,她别开目光,望向远方连绵延伸仿佛直抵天边的青灰色的山,语音不轻不重,“可是说到底,我更加向往后两句。承诺生死相依,虽然很美丽,可是毕竟听来太耸动,也太过波澜曲折,而我,一向只想要平淡的生活,能和相爱着的人携手到老,就已经足够了。”
方远闭了闭眼,脸色微微刹白,眼底折射的光芒稍稍一黯。
雪菲终于再次看向他,表情十分单纯,却是郑而重之地问:“远,你会是那个人吗?”
她面对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拢,扣在掌心,等待他的保证。
方远,你会是给我平静生活一生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吗?
这一刻,看着他,雪菲不得不承认,今天凌诗琪的出现和多日来方远若有若无的反常表现,已经容不得她再去回避某些猜想。
或许,恐惧源于更早。只不过,幸福得来不易,再现实理智的人,也有放纵沉溺的时候。
可是,此刻旁人真实的甜蜜和稳定如同巨大的拖力,终于将她从无意识逃避的阴影中拉回到充满光亮的现实世界。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自己还是会担忧。
现实,并非一片静好。
“远,你会是那个人吗?”
纵使她再故作镇定,方远也从尾调之中捕捉到了一线惶惑。修长的身躯一震,插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慢慢攒紧,他看向阳光下的雪菲——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向来淡然平定的脸此刻正微仰着,眼底清澈得能够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看着她良久,薄薄的唇角终于微微一动,却是不答反问,清凉的声线带出一丝凝滞:“原来白头到老,才是你所追求的,是么?菲菲?”
他忘了。
他竟然差点忘了雪菲从来都是敏感的人,只要一旦从丧父的悲痛茫然之中走出来,便不可能妄图有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能够瞒过她。
同时,更加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竟忘记去问一问,究竟她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
听他如此一问,雪菲皱了皱眉,却还是轻轻一笑:“有什么不对吗?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然需要一个最切实际的结局,难道过去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一点?”
方远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