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半盏茶,樱兰小姐就开始眉飞色舞的跟她讨论起有关刺绣的心得。说是讨论,但是她是有听没有懂,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了事——天知道,她毕业之后除了上班,其他时间都被妈妈拉去相亲了,别说刺绣这么高深的东西,就连十字绣她也没耐心做好。
本来樱兰小姐是站在那里说的是眉飞色舞,谁知道刚说了一小会,她便羞涩的动了动脚,再说一会,她忍不住坐下来悄悄揉了揉脚。贞娘奇怪,便问道:“怎么了,你脚受伤了吗?”
“啊?没——”见贞娘相问,樱兰更加不好意思了:“是樱兰小时候不懂事,缠脚的时候哭闹的太厉害,我娘不忍心,所以当时只是胡乱的裹了一下。前些天有个媒人上门说亲,看到我的脚,一连的皱眉头,奶奶很不高兴……”
“所以——”贞娘突然掀起她的裙子:“你居然又从新裹脚?”天啦,她这脚已经够畸形的了,这样居然还不够,难道非要把她的脚裹成六少奶奶那个残废模样才算成功吗?太变态了!
可是贞娘转念一想——古代女人为了迎合男人的变态审美观,为了能嫁个好人家,无所不用积极,她们现在女子又何尝不是一样?垫下巴的,磨腮骨的,做丰胸手术的,甚至为了长高打断腿骨的——这哪一样不比裹脚更变态,这又进步到哪里去?
所谓的进步,不过是那些男人变来变去的审美观吧?
樱兰被她这么一反问,显得很委屈:“奶奶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我许给崇德茶庄的陆家,陆家少爷的奶娘过几天就要来宁国府看我。陆家少爷年少有为,奶奶很满意这门亲事,所以我绝对不可以让她失望的。”
所以你就这么虐待自己?
贞娘摇摇头,想劝,却也知道在哪个时代攀上一门好亲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万一她保存了樱兰的脚,却让她失去一个嫁给好人家的机会,那她不是还是等于害了她?
再说了,她们进入二十一世纪,谈了那么多文明,依然有女人为了追求那根本就没一定标准的美貌,一样不惜在自己身上动上几十刀,甚至几百刀,这又跟她们这些缠小脚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跟这时候认为脚小是最美的一样,他们不也认为胸大的女人很美吗?假胸跟小脚,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樱兰,你有没有想过,一百年后,也许会有人认为缠小脚是很可笑很可怜的一件事?”她突然问道。
“啊?这怎么可能?”樱兰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那些生在乡下,没有条件缠小脚的女人才可怜啊!”
怎么不可能,也许,到了二十二世纪,整容也会被贴上愚蠢、可怜的标签呢!
找不到理由阻止她的自残,贞娘却又不忍心看她这么小年纪就吃这样的苦头:“八姑娘,你坐下,我帮你揉揉脚吧!”
“这怎么好意思。”樱兰腼腆的遮住脚,摇了摇头:“不用了,嫂子,我要是难受会要丫鬟帮我揉的。嫂子,你要是真的想帮我,你就帮我做一件事吧?”
贞娘抬起头,问道:“什么事?”这个单纯又可怜的女孩,如果真的遇到困难,她说什么也会帮的。
常樱兰瞬间羞红了脸:“我说了嫂子你可不要笑我哦!”然后,她拿起绢帕遮住脸,才好意思说出来:“嫂子,那媒人把陆家少爷夸得天花乱坠,奶奶很是高兴,可是,我还是想亲眼看一下……”
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您也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不想像二姐姐那样——”声音突然变得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二姐姐怎么了?”对哦,她好像也听三少奶奶说过,小月原来是伺候二小姐的人,后来才过来给她做了儿媳妇。她怎么没跟着二小姐一起陪嫁出去呢?
“二姐她,二姐她……”樱兰擦了擦眼泪:“奶奶不让说,那时候我也小,你还没进来嫁给我七哥,所以你不知道。”
她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小声的说:“二小姐是你们大房那边飘红姨奶奶的女儿,因为飘红姨奶奶出身有点不好,所以奶奶也一直很不喜欢二姐姐。加上她又是庶出的小姐,所以一直都没什么大户人家愿意过来给她说亲事。”
原来是这样啊!贞娘突然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既然没人给二小姐说亲事,二小姐应该还是留在常府做老姑娘啊!又怎么会?
“后来啊,我这还是听我娘提过——在我七岁那年,终于来了一个有头有脸常家得罪不起的大户要跟二姐结亲,听说好像是京城某个官家的少爷,因为太爷爷的关系才愿意许下这门亲事。”说到这,八小姐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她二姐,还是为了命运未知的她:“二姐也是欢欢喜喜的嫁过去的,谁知道没有半年,她又披头散发的跑了回来,哭着喊着要奶奶收留她……”
樱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由悲伤变得恐惧:“那一天,天下得好大的雨,二姐在门口一直敲,一直哭喊……”
“后来呢?”
“没有后来。”樱兰眼神空洞的看着满池的荷花:“我清楚的记得,奶奶不许任何人开门,直接从墙上抛出去一截绳子,说‘男嫌女,一张纸;女嫌男,只有死。’然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过二姐姐……”
男嫌女,一张纸;女嫌男,只有死——简直荒谬至极!
樱兰仅仅拉住贞娘的手,哀求道:“嫂子,我好怕啊!我好怕嫁人,我好怕我也会像二姐姐一样被人赶出来。嫂子你帮帮我,我只想知道我将要嫁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想有个心里准备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抱住她不断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我知道,哪个女人不怕嫁错人?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我决不会允许你在我的眼前,再走你二姐姐的老路!”
为了完成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的小小心愿,也为了她一生的幸福,看来她出不去也得非出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