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凉风习习。天空,乌云闭月。
云翎房内却是灯火通明,烛台上火苗嗤嗤跳动,映出满室光影摇曳。
望着床榻上不安分扭动的身躯,阿蜜莉雅倦乏的打了个哈欠。春兰和秋菊被夫人留下照顾少爷,忙进忙出的端水,擦汗,换水,再擦汗。
阿蜜莉雅站在旁边,不知自己留在此处有何意义。秋菊说,这是要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身为云翎的贴身侍婢,保护主人是她的基本要务。而她,竟然让少爷晕倒了。
云翎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整晚口中喃喃,刚探了下他额头,居然还发烧了。不就是只蟑螂,竟会吓成这样。
夏竹下午趁夫人来看云翎的时候同她说起,原来这孩子小时候一直身体不好,堡主和夫人担心他养不大便着人天天片刻守着,不准他离开房间半步。于是,府里上下个个全都总惯着他,事事由他性子做,反正也是些无伤大雅的少爷脾气,过了也就算了。
日子久了,云翎开始感到寂寞,不能像府中其他孩子那样自由的玩耍,身边全是些事事顺他意思的下人,生活过得很无趣。年少的他非常讨厌大人们对他的态度,一味的忍让只让自己觉着被人无视了,于是隔三差五总要搞些恶作剧,激怒众人成为他唯一的嗜好。可惜事与愿违,大家碍于他少爷身份于是总是对他的所作所为一笑置之,着实让云翎郁闷不已。
一次,他使性子躲到柴房想要借机吓吓大伙。躲得太久,靠着柴火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柴房的木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他开始惊慌,不停的拍打着房门,可是呼喊了好久却也不见有人前来应声。
大家都不知道跑去哪里!
无助的感觉开始侵蚀他的四肢百骸。
忽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爬行,从裤腿,袖洞,领口的地方钻了进去,那酥麻微痒的感觉顿时让他全身僵硬,头皮发麻。他隐约知道那应该是某种昆虫。四周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极度的惧意让他只能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压根不敢想象那东西的真容。
触电般弹起,他哭喊着嘶吼着拍打着紧闭的门扉。门咯吱一声开了,他看清那虫子的模样,扁扁的身躯呈深褐色,不停划动的细腿上甚至布满绒毛。
就是这样的动物刚才爬满他的全身?恶心的让他作呕,鸡皮疙瘩爬满身,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从此,他便怕上这种名唤“蟑螂”的小强。
夏竹说,就在开门的刹那少爷忽然倒地,吓坏在场所有四处寻他找来这里的下人。那天晚上少爷就像今天一样,昏迷不醒且反复发烧,足足卧床半月才日渐好转。
再后来,堡主下令,但凡府中出现蟑螂者,杀无赦。
年岁稍长,云翎拜了师父学习武艺身体渐好,但是对于蟑螂的恐惧却始终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今日他再次犯病,难怪大伙急得跟什么似的。
小手拨开云翎额角紧贴的湿发,阿蜜莉雅忽然可以理解他为何总爱欺负自己。
是太寂寞了吧。
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的便是闯祸时相互扶持,开心时随他笑闹,难过时可以倾诉的玩伴。只可惜,高处不胜寒,以云翎的地位想要拥有其他人的真心相待怕是有些奢望了吧。
孩子再顽皮始终还是个孩子。
心中不忍,阿蜜莉雅的目光较之以往瞬间柔和不少。
“小不点,一边去。别杵这儿碍手碍脚。”
春兰又换了盆清水来到床边,见阿蜜莉雅站立的位置刚好挡住床头的圆凳,忙用屁股将她顶向一边。
云翎呓语着翻了个身,不安分的手掌在空中一阵乱抓,逮到阿蜜莉雅的手便怎么也不肯松开了。
阿蜜莉雅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乖,放心,没事了啊。我们会在身边陪着你的。”
声音如羽毛般轻柔,也不知道云翎听进去没。良久,紧皱的眉心渐渐舒缓,睡梦中痛苦的低语慢慢归于平静,只是交叠的两手握得更紧,像是溺水的孩子攥紧最后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尽全力。
见状,春兰眸光微闪。压下心中的惊讶,春兰重新帮云翎拧干冰凉的湿布,小心置于他的头上,悄然退出。
看看时候,秋菊的药汁也该熬好了。
房间内,只留下阿蜜莉雅跪坐床边,任由云翎紧紧攥住她的小手。托着纤巧的下巴,阿蜜莉雅怔怔望着云翎的睡脸发呆。
昏黄烛火中,同样的脸孔已不见平日里骄纵跋扈的神采。除却均匀的呼吸,随之起伏的小小胸膛在在说明他是个确确实实的人类,阿蜜莉雅甚至要以为眼前这人便是老人们口中常常提起的传说中的天使。完美且无害,天使应该就是此种表情吧。
怔愣的当儿,不知是谁在庭外大喊一声“抓刺客!”,原本静谧的夜晚忽然变得浮动起来,门外传来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喧闹由远及近,慢慢朝幽兰院的方向传来。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窗边,接着便是越来越大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追刺客追到这幽兰院来了。
阿蜜莉雅微皱眉头,垂眼看向昏睡中的云翎。
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下,连带眼下那道漂亮的阴影也飘忽起来。云翎难受的睁开双眼,晶亮的眸子因为高烧不退的缘故显得有些迷蒙,看来他是被外面的响动惊着了。
“怎么回事?”缺水的嗓子有些干哑。
“没事,没事。放心,不要紧张,有我在什么事都没有。你乖乖的继续睡吧。”动手掖夜云翎的被角,阿蜜莉雅又仔细替他擦擦额头的汗珠,小手在光洁的脑门探探温度,放心的长吁口气。
很好,已经不烧了。
也许生病的人反应总是有些迟缓,云翎没有像平常一样驳斥他的话。
小丫头竟敢拿他当小孩哄!
若是以往,这个认知怕是会让他气得跳脚,只是此刻却让他没缘由的感到心安。身体一旦放松,瞌睡虫便有机可乘,云翎放开阿蜜莉雅的小手,转过身子,再次沉沉睡去。
咚咚咚……
一阵急促脚步声过后,十来个手持刀枪的侍从便从门外涌了进来。
阿蜜莉雅知道他们,眼前的来人个个武功高强,皆是堡主从外面请回来的护院。
明晃晃的兵器齐齐亮相,阿蜜莉雅微眯着双眼,心底暗叫不妙。
严重到动用如此多的护院,事情绝不单纯。
“小丫头,方才可曾有人进到院里?”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黑脸大汉粗声问道。看样子,他似乎是众人的头儿。
只是……
人?莫非就是先前那道黑影?
阿蜜莉雅没有出声,不确定的事情她还不敢乱说,万一是她眼花责任可是担待不起,还是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想着,她摇了摇头。
“你、你、你,你们三个留在这里保护少爷。其余的人跟我来!”络腮胡男也不罗嗦,见阿蜜莉雅摇头,随即点了仨人留下。然后带上其余几人快速离开,如来时一般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