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潇湘雨,沈致远坐在映漾宫门外。聆听竹林打叶声,一蓑烟雨一叶翠竹。他缓缓拭走玄铁宝剑上的血迹,幽暗的灯火忽明忽暗。玄铁宝剑别在他的腰间,渐渐入夜。雨势没有一刻稍微降至,沈致远的冷峻的表情上渐渐泛出不安。他知道琮琤出宫了至今尚未回来,他若无其事在映漾宫门前度来度去。但是步倏缓缓而紧握着的拳头透露出他心中的不安。
不久,烟雨外铃铛发出阵阵叮咚的响声。一架细棉软轿踏着雨水徐徐归来,他扶着映漾宫上的栏杆。看着雨中红色的身影缓缓下轿,雨点淋湿了她的发丝。一串串水珠滴落琮琤的脸颊,沈致远握紧手中的雨伞匆匆走向琮琤身旁。
一方雨伞为琮琤挡住一夜的风雨来袭,另一方撑伞的沈致远大半个身子被雨水浸湿。风雨潎在他胸膛的衣襟之上,层层布衣中渐渐泛出星光般的血晕。
那时,琮琤冷着一副表情并没有留意到他身上渗透出的血晕。在琮琤离宫那片刻,沈致远巡视着映漾宫时碰到刺客来袭,锋利的剑锋刺穿沈致远的肩胛骨。映漾宫宫中的暗卫早已跟随琮琤出宫微服私访,徒留沈致远一人留守宫中。
五名刺客死前做最后一击,那把染毒的利剑生生刺穿了他的肩胛骨,把他一整个人钉在映漾宫前的画栋上。沈致远就是沈致远,他眉头没有皱一下。硬是把插进他肩胛骨中的利剑拔出。涌涌的鲜血喷涌而出,他依靠着玄铁宝剑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啷呛走向太医馆。草草包扎过后,换上干净的布衣回到映漾宫等待琮琤的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时间似乎消磨的缓慢。时间被分解一秒一刻。一天分解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又被分解作一分一分钟,一分又被分作一秒又一秒。
脚步随着雨声的起伏,伴着宫门的逐渐靠近停下。打开的宫门被重重的关上,沈致远被挡在映漾宫门外,在逐渐紧闭的门缝中看着宫内那抹红色的身影。他握紧拳头,转向他身后的那群跟随琮琤出宫的暗卫。
“公主今日去了何处?”暗卫们沉沉头低下说道:“回将军的话,公主今日去了酒坊。”
酒坊?沈致远暗暗皱眉,沉呤了片刻后道:“公主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了。”沈致远知道江湖上对莫勒特图·琮琤的评风很差,以往他听到这些评价,都把它们藏在心中。从未对琮琤透露过半句,他不希望琮琤因为这些话感到难过。一直以来,他把琮琤保护的很好,以至于他忘了纸包不住火这个浅而易见的道理。
暗卫对他说道:“酒坊中有一个今届的举子大肆辱骂公主是一个蛇蝎恶毒之人,更甚者,日萦公主那番‘元国大荒,吾焉能独善其身?’传入民间。那群举子对日萦公主大有赞颂致辞。”
沈致远目光一凛,眯眯眼睛说道:“皇宫内院的事情怎会在江湖之中传播如此之快?那个人现在在何处?”
暗卫:“已经被杀了。”
沈致远道:“杀了?是公主的意思?”
暗卫跪倒在地上说:“是小人自作主张,公主当时说了她很不高兴。”
沈致远:“往后遇上这等人,先带回地牢,传播总是会有一个源头。不把这个头毁掉,谣言只会越传越深。对公主在民间名声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
潇雨深深,草木深深,倾塌的泥土在顺流的雨水中缓缓而下。沈致远敲响了映漾宫的大门,不疾不徐三下。映漾宫内传来沙哑的嗓音,飘渺如一抹幽魂:“谁?”沈致远道:“是我。”映漾宫内传来轻微的叹息声说道:“是你,何事?”
沈致远在门外微微怔住,他原本无事却又想看看琮琤现在的心情。但是他只是琮琤手下的一把剑,他该拿什么身份去询问琮琤出宫后的事?琮琤听不到他在门外的答话说道:“致远,让你身后那群人进来,本宫有事询问。”
宫门开启,又被关上。
一瞬间,他觉得他和琮琤之间的阻隔不仅仅是一道厚厚的宫门如此而已。像是攀越了千山万水却寻不到一条通向彼岸的道路。阻隔他们之间似乎不只是主仆之间应有的关系,有一瞬间,他感受不到琮琤心中所想。他认为他是这个世间上最了解琮琤之人,他可以通过琮琤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望入她的内心。
映漾宫内传出的一阵玉石破碎的声音,他知道琮琤心中不快活。
然而这一次,他却猜错了。
他以为琮琤是因为听到酒坊间那等闲言杂语才让她的心里不快活,随着映漾宫内传出低低怒意的音色:“本宫养你们有何用?连一个人也找不到。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好久没有听到琮琤发怒的声音,将近几年的朝廷生活,他越来看不见琮琤脸上的笑容,每日见到最多的是琮琤冷着一副表情的脸。喜怒难形于色,这阵怒意让他心中猛地一动,他突然想起一个一直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男子。
苏离。
那个,曾经救过公主一命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男子。
琮琤一直在找他。
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让他明白了些什么。
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心中所有的感觉纠结出,被剑刺破的肩胛骨发出阵阵刺痛,密密麻麻缠绕着他整个人。针尖锥心的疼痛打击着他的心脏。他想,他方才是否没有把毒素清理干净,所以吐着毒信子的毒蛇才会如此撕咬着他的心脏,他想要忘记他百毒不侵的身子,可是清晰的记忆仍然在他脑海中放映。
每当琮琤听到“找不到苏离”这个句话时,表情上的寂寥。
她心情不好时,会拂萧吹奏曾经苏离曾吹奏过的乐曲。
她眼神空洞看着手中的手帕,口中念念有词。
雨声渐渐缩小,夏后的雨季把他的心洗刷干净。沈致远坐在空荡荡的屋顶上,原本被乌云遮盖的月色露出半个明亮。是一个没有繁星的夜晚。一轮明月占据着整片幽暗的夜空,发出微弱的光芒。映漾宫传出阵阵纯熟的箫声,这箫声伴随沈致远两年。从生涩到纯熟,陆陆续续的曲调。是他刻意从脑海中剔出的,原本被他忽略的,现在一条条清晰的放映在他脑海的深层,烙印在他血肉熔铸而成的心上。
屋顶上温热着一壶热酒,酒杯上的佳酿倒映着夜空上的一轮明月。
一人独饮,举杯成二人,他抬手对月,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