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老蒋这回必死无疑!”
文昕大吃一惊,手一歪,一张字又毁了,顾不及心疼,忙问道:“先生,此话怎讲?”老蒋是季先生的好友,先生平日时有提及,所以文昕知道这人。
“哈!”季先生眉飞色舞,捻了捻白须,道,“我想得绝妙好词一首,他听了一定会羞愧而死!”说完又得意地哈哈大笑。
文昕简直要扶额叹息了,好脱线的小老头儿啊。
季先生不知他的小学生在心里嘀咕,疾走至书案前,摊纸调墨,将所作之词几笔挥就。自己摇头晃脑吟诵了几遍,得意非凡,当下便想要找老友炫耀,于是对小学生说道:“小学生,先生我迫不及待矣,你且将今日所学多练习几遍,等我明日考较。”
文昕点点头,哑然失笑,人都说“老顽童”,她如今才知何谓“老顽童”了。
季先生便将今日所教的几个字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地写在纸上,让小学生临摹。
文昕又不是真的三岁孩童,先生一不在就想着开小差,仍旧端坐在椅上,认认真真地练字。她现在很有毅力了,直练了半个时辰才歇手。自己看看,嗯,虽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已经比先前好多了。又将先生写的字一张一张再仔细看过,看到最后一张“吉”字,却见先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莫不是被打击了?文昕心想,不知该不该安慰先生几句。先生闷坐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起她这个被撇在一边的小学生了,于是站起来走至她案前,伸手要取她习作,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文昕疑惑地抬头,却见先生呆呆地盯着纸上看,她顺着先生的视线一看,正是那张“吉”字。正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机关,却听先生哈哈笑了起来。
她更是莫名其妙了,见先生笑得捧腹,忍不住问道:“先生为何发笑?”
季先生乐不可支,撑住笑意,指着那张纸,道:“小学生来看,这是何字?”
文昕看了看,道:“是个‘吉’字。”
季先生将那张纸倒过来,笑问:“小学生再看,这是何字?”
文昕又看了看,道:“是‘口’‘干’二字。”这时她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哈!哈!哈!我出门访友,他却不在家,原来缘故在这里,我连杯茶都没喝着,可不是‘口干’吗?”
文昕也是忍俊不禁,却不是为字,而是为这可爱的小老头。
季先生兀自捧腹笑了好一会儿,才理理衣衫,认真地点评起小学生的习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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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课,文昕往东院里去。一进屋,正见林婶子坐在小杌子上说话,屋内一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
林婶子是外管事林永贵的的妻子,口齿伶俐,是个惯会说故事的妇人,一样的人一样的事在她嘴里倒个个儿,就特别地鲜活有趣。因此,李氏时不时会叫她进来说些新闻故事解闷。
李氏见女儿进来,就让林婶子先停嘴,拉过女儿坐在身边,问她学了什么、累不累、饿不饿之类的。又让人端上点心果水,看着女儿吃。文昕不好意思让众人等着她吃喝,便让林婶子接着说。
此时林婶子正说的是从她丈夫那里听来的昆州的事。
八月初,苏瑾铭交代林永贵到昆州置办笔墨纸砚,其实暗中却是嘱咐他探问姚府底细并打听薛家当年之事。林永贵对大爷交代的暗差事自然是守口如瓶,对自己女人也只说了明面上无关紧要的事儿。
林婶子续了方才的话头,将昆州四通八达的水道说完。
李氏皱眉道:“昆州这样多水道,这要是遇上雨水丰润的年份,可不得发洪?”
“夫人果然是见多识广的,我就想不到这处来。我家的说呀,那昆州几百年前出了一个奇才,修了好几处水坝堤堰什么的,说是到如今还好使得不得了,遇上涝年旱年都是不怕的。”接着将丈夫告诉她的那奇才的传说添油加醋地说了,又将那堤坝的妙处夸得天花乱坠。
含露听了悠然神往,遗憾道:“可惜不能亲眼去看一看那些堤坝。”
含霜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却被她嘟着嘴打回去了。
文昕不禁揣测,莫非那奇才是穿越来的,转念又笑自己,也太瞧不起古人了,古人聪明的也不知有多少呢,她记得上一世的历史里,李冰主持修筑的都江堰到两千多年后都还在使用。
林婶子说完了水道,见众人还意犹未尽,想了想,又道:“夫人可还记得那姚家?”
李氏微微点头,问道:“可是与洪家有纠葛的那一家?”
“正是,正是,那姚家啊,真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听说最近被朝廷嘉奖,封做了五等的世家呢!”
当下众人都大吃一惊,朝廷因功嘉奖,提寒门为世家的前例不是没有,但极其稀罕,近五十年内就没有这样的事。
其实当年建昭帝曾有意论功将文家列入世家,但文相却坚拒了,只说若成了世家,怕子弟以为有所倚仗,便散漫懈怠、不思进取。消息传出后,世人都称颂文相德才兼备。
而姚家何德何能,居然得封世家?
林婶子也不敢吊人胃口,直把她从丈夫那里得知的前后因由都说了出来。
原来,姚家是进献了修复沉香殿藏书的秘法。
沉香殿是大祁建国初就修建的一座专门用来藏书的大殿。今年年初,沉香殿被天雷劈中,屋顶脊梁几乎烧尽,倾盆大雨直接把沉香殿内的藏书浇了个透。那些受潮的书固然可以再刊制,但毕竟意义不同。
因罗朝灭亡后,中原历经数朝战乱,许多珍贵典籍都流散了。太祖当初拥兵起事,为得到天下文人的支持,曾立下毒誓,若得登大宝,必倾举国之力收复整理古籍。这沉香殿里的文山书海就是大祁历代君王一点一滴汇集而成的,意义不同一般。
况且,大祁虽是以武立国,但毕竟承平已久,如今首重文风,这殿内数以万计的书籍一夜被毁是有伤文德的一件大事。当时沉香殿被毁的消息传出,举国士子哗然,更有为之哀嚎泣血至死的。建昭帝更是颁下罪己诏,并张榜悬赏征集能修复受潮之书的秘法。
应榜之法虽多,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最终是姚家秘法胜出。受潮的书用姚家秘法处理过后,竟然能恢复如初。建昭帝龙颜大悦,便颁旨以五等世家的封赏嘉奖姚家。
李氏叹道:“姚家倒是好造化。”
“不过呀,”林婶子又神秘兮兮地说,“有闲话说那秘方原不是他家的呢,实是抢了别人家的,不过,具体是怎样倒没有人能说得清。”
“莫不是有人眼红吧?”
“这也有可能,不过也是姚家平日里行事太霸道了,所以人都看不惯他家得意。如今昆州最好的笔墨纸砚都是他们家出的,但听说原也是抢的别人家家传的密法来的。”
李氏讶然道:“姚家这般不厚道?”
“可不是?他家的公子原来也是顶顶聪明的一个孩子,后来摔傻了,人都说是报应呢。那姚小公子如今其实才七岁……”
“啊!”含雪惊道,“前些日子,不是还要让薛姑娘给他做妾吗?”
话被打断,林婶子也不介意,笑道:“那哪里是正经的妾哟,是要接过去给姚公子招魂用的。”又叹:“可怜一个小小的孩子,要是好不起来,这一辈子就那样过了。”见众人对那姚小公子有些兴趣,便将他的前事细细地说了。
原来那姚小公子小的时候也是昆州出了名的神童,据说四五岁就能作诗写文了。姚家行事不厚道,姚小公子还劝过姚老爷几次。可姚老爷虽然将这个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重要,但生意上的事哪里会听一个小小孩子的话。
姚小公子六岁时考中秀才,人人都奉承说又要出一个文相,暗地里却叹老天无眼,让这么一个小神童托生在他家。
那姚家本来就是张扬做派,出了个秀才,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于是让小秀才学那状元披红挂彩、跨马游街。姚府人拥着小秀才在城里绕了一圈,绕回到姚府门前,几百串鞭炮一齐点响,简直比打雷还要热闹。岂料,小秀才所乘之马因此受了惊,乱腾起来,将小秀才摔落在地上。姚府众人急急忙忙地将他抬进去,又请了昆州有名的大夫去看。
一开始人都还不知道小秀才伤势如何,后来总不见姚老爷带小秀才四处显摆,又见姚府不断地请进大夫,都猜那小秀才情形不好。姚府虽极力隐瞒,但是慢慢地,昆州人还是都知道小秀才变成小傻子了。原来叹老天无眼的那些人又纷纷赞叹说老天有眼,那小神童原不该是他家的,所以老天爷又收回去了。
姚老爷听到传言,是暴跳如雷。生了几天闷气,倒是生出些不安,怕真是善恶有报,于是装模作样地做了一些善事。但儿子总见不好,便渐渐不耐烦了。后来行事又故态重萌,但与先前相比,好歹算是收敛了一两分。
众人纷纷叹息,小秀才本无辜,原是姚老爷种的孽因,可怜恶果却报在他身上。
林婶子跟着叹了几口气,忽想起昨事,又道:“我昨天还在后门那遇见洪夫人呢。洪夫人还说,薛姑娘果然是个没福气的,当初要是乖乖地嫁了,如今就是世家的如夫人了。”
“呸!”含雪一贯直言快语,这时怒道,“她还有脸说这话来!”
含露点头附和道:“就是!那样小的孩子,又是傻子,就算做了世家的如夫人,也是守活寡罢了,有个什么用?”
当下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那洪夫人的不厚道。门外却突然传来含雾惊惶的嚷叫声:“夫人!夫人!不好啦!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