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传了老夫人的吩咐,又到萱慈院来回话。
她身后的媳妇丫鬟自在门外站定,周氏进了门,见老夫人闭着眼歪在炕上,大丫鬟采荷跪在一边捶腿。
她给老夫人请了安,便走近前,接过采荷的手,给老夫人捶起腿来。
老夫人一直闭着眼没说话,周氏也不敢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崔氏半睁开眼,看着恭敬地跪在地下的二儿媳妇,懒懒地问道:“怎么样了?”
周氏斟酌了语气,带着担忧道:“已醒过了,只还是呆呆地不说话。”
“嗯。”
周氏默默捶了一会儿,见老夫人不再说话,又道:“媳妇过去的时候,大嫂那里还没开始收拾呢。多亏老夫人记着,要不到时候该耽误了。老夫人这样替她们想着,大嫂却还说……”说到此发觉失言似的,赶紧拿帕子轻捂着嘴。
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周氏觑了一眼,见老夫人仍旧闭着眼,面上淡淡地,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忙换了话头,道:“大哥这次授了从六品的同知,比上次还高两级呢。照这样下去,升做一品大员怕是不用几年。”
听媳妇提到自己最得意的长子,崔氏总算有了些反应:“官场的事不是这样算的。”虽这样说,嘴角却带了丝笑意。
“这官场的事,媳妇也不明白。只是常听人说,大哥在任上绩效卓著,皇上对几位学士夸赞过呢!”周氏奉承道。
“他办事勤勉罢了。”崔氏微笑道,“你听谁说的?”
周氏一怔,她不过是信口说来讨老夫人高兴罢了,但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心里转了转,道:“花朝节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娘娘引见了几位学士夫人,上巳日约了一起去上香,闲话时说起的。”
“嗯。”崔氏点点头,满意道:“你多和这些夫人们往来,对你们爷也是个助力。”
“我们内眷处得好了,不敢说是助力,只尽量不拖后腿罢了。”周氏见老夫人面色和缓,心里思量了一番。将担忧堆到面上,道:“大嫂如今随着大哥赴任,也不知跟陵州那些官眷们能不能处得来,听说南北方大不一样呢。”
“哼!当初花朝会上相看的时候觉得还过得去,怎知娶进来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连生的孩子也跟她一样没用!”
崔氏对这个大儿媳妇很是不满,当初在花朝会上本来她是属意周家女。可回来对大儿子一说,他却不喜,只说是见过的,性子太强,他更喜欢温柔些的。崔氏对这个大儿子最是宠爱,哪里舍得违他的意。于是想起花朝会上,有几家命妇很是称赞李家嫡女温婉贤淑。
崔氏暗暗托人打听,得知李家和自己家一样,是三等世家。李家老爷是正二品侍郎,圣眷正隆。崔氏考虑了两天,觉得这李家女堪为儿子良配,便寻媒人提亲。哪知定了亲后,李父却因触怒皇上而下狱,后来虽被放出来,却不再叙用。崔氏想着退亲,又怕人说闲话,只好咬牙将李氏抬进门,想着儿子喜欢就罢了。哪知嫁进来四年,只得一个嫡女,儿子更是一个月也去不了她房里一次。
而当初周家女的性子为大儿子所不喜,她却觉得甚和心意,于是为二儿子聘了周家女。周氏嫁进来不到三年,膝下儿女双全。周家长女在宫里又晋位贵妃,周家老爷的品秩也连升两级。
两相比较,崔氏对李氏更是不喜。只是她娘家虽式微,却仍然是有玉牒的三等世家。而她虽性子懦弱,却行止无亏,虽无嫡子,却有嫡女。因此,崔氏再不喜她,也暂时没有命儿子休妻的打算。
周氏见崔氏发怒,心里很是得意,面上却有些惶恐:“哎,瞧媳妇这嘴笨地!老夫人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就是媳妇的罪过了。”
“你是个懂事的,别学那起无知的妇人。”崔氏点点头。
周氏低头谦虚道:“不敢当老夫人夸,实是老夫人教得好的缘故。”抬头看了看崔氏脸色,又迟疑道:“大嫂如今要跟着大哥赴任,老夫人是不是也提点提点……”
“不用了!她那个懦弱的样子,我看了就有气。”崔氏冷哼一声,“还好也因这种性子,想必不至于给你大哥惹什么麻烦。”崔氏说完,又躺了一会儿,想了想,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大丫头吩咐道:“采萍,你把我那件连枝纹的黑貂裘翻出来,给大小姐送去,叫大夫人照顾好大小姐,路上别再冻着。”
“是。”
周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采萍拿了那件黑貂裘来给老夫人过目,才回过神来,强笑道:“昕儿真是好福气,得老夫人这样疼爱”
崔氏瞥了周氏一眼,淡淡道:“昕儿再不好也是我苏家的嫡长女,分量重着呢。”
昕儿这个孙女比茜儿大不了两个月,却实在比茜儿差了不知多少,和她母亲一样是个木讷无用的。一样地学规矩,茜儿一个月就做得很好了,而昕儿却连请安的各种礼节都分不清。本来想这次花朝节,若能入太后娘娘的眼,说不定指给皇子,就算是宗室也是好的,没成想,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却不争气。只是她毕竟顶着世家嫡长女的名头,再大些说不定有别的造化。因此崔氏虽不喜她,却不像对李氏那样反感。这次昕儿垂危,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当初命她跪祠堂,实是被那蠢笨的模样气的。不想她身体这样弱,一夜病倒。如今送些东西,是安抚之意。
周氏只觉得背心发寒,又觉得心里愤懑——难道我茜儿就不是嫡女吗!却只能低头恭声道:“是。”
李氏接到裘衣,刚收住的眼泪又决堤了,这次却是为女儿高兴之意。其实如今已是三月,天气渐渐变暖,这样厚的裘衣已经用不上了。只是老夫人素不喜女儿老实,以往少有东西赏赐。
文昕躺在李氏怀里,很有些无奈,这个母亲可真是爱哭。
这种情况下,一般做女儿的撒撒娇,说几句俏皮话,就能把这决堤修好。只是文昕称她为“娘”已是勉强了,要对比她小近十岁的李氏撒娇,她自问实在做不来,于是只能反拥住李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李氏一怔,更紧地抱住了女儿,泪流得更凶了。
旁边站着的李嬷嬷和巧兰看小姐如今见好,又得老夫人赏赐,都很是高兴。见夫人泪流不止,忙在一旁劝着。
“夫人,小姐才刚好呢,该让她多休息才是。”
李氏闻言忙道:“是了,是了。是该多休息!”忙忙地将眼泪胡乱一擦,轻轻地将女儿放回床上,细心掖好被角,又将她额前的刘海一缕缕理顺来。
李嬷嬷看李氏好似总也不舍得放手,便提醒道:“夫人,既然后天就要起程,行李是不是该紧着收拾了?”
李氏收回手,道:“我已吩咐含雪带人收拾了,只不放心昕儿,才过来看看。”转头又对李嬷嬷和巧兰说道:“我这两日不得空,你们多费心。”
李嬷嬷和巧兰忙称不敢。
李氏又看了文昕一眼,脉脉不舍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