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色似乎滞了一滞：“你害死了未英，而未英是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朕恨不得立刻诛杀你。”
慕云青恒使了个眼色，神奴营包围圈越来越小。
最了解神奴营能量的其实是慕云沧海，执掌神奴营那么多年，是他亲手改革神奴营，培养了众多可以诛魔的弟子和法器。如果他们真的全力一击，绿姬今日绝无幸免。
“慢着。”慕云沧海喝道。
“父皇，”慕云沧海声音低低的，却万分坚定：“我如今只是一缕飘魂，之所以布下这局棋，只是想让父皇了解当年我被诛杀云雾山下的锥心之痛。如今我已经知道我亲生母亲是谁，我发誓从此之后，彻底消失，永远不会触动慕云家族的江山，就让我当年在云雾山下的死换我母亲一个生吧。”
冰然只觉得此刻的慕云沧海浑身是萧瑟而凄凉的神采，让人泪为之流，血为之涌。眼睛里不禁浮起晶亮的水光。如果皇帝今夜执意杀戮，那么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会召唤出水麒麟，反叛皇帝。
绿姬嘴唇发白，微微颤抖，好不容易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儿啊……”绿姬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说道：“今夜，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活了千年的妖，真是活够了。”
在今夜之前，她还幻想和皇帝一起去东北雪域追求永生。
可是今夜之后，一切都化为泡影。
绿姬神色有些恍惚：“若为娘死了，你就吞了为娘的狐丹，可保你魂魄不死不灭，就不用再担心月圆之夜，炼狱鬼神的惩罚了……”
慕云沧海撇过脸，月光下的眼角流出一丝眼泪。
皇帝慕云战天颓丧着苍老的面容，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或许皇帝也分不清，他当年爱上未英的那一刻，究竟那个被他爱上的女人是未英还是绿姬了。
绿姬转首看向血泊里的秦冰然，忽然问：“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除了我的孩儿，还有我的主人未英，我之前所说没有说谎，你的确是安哥，是未英最爱的妹妹。她临死前，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我和沧海保护叶海特圣女，也就是安哥你。你最想要什么？我做了那么久的未英，临死之前，总该替未英照拂你这个妹妹……”
冰然眼睛里晶莹闪动，抱紧了怀里的惨白人骨：“我要我师父活过来！我要我师父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像爱赵晚词一样爱我……”
慕云沧海豁然转头看向她，眸子深沉，似乎难以置信她会这样说，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眼底翻腾浮动。
旁边，北玥连城听到冰然说了什么，眸子越发地狭长，眼底没有恼怒，伤心，失望之意，反而唇角勾起一丝笑来，那笑意逐渐弥漫到全脸，最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北玥连城忽然笑起来，让大家都错愕。
慕云沧海不由视线落在他身上，淡漠地说：“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
笑声渐渐停歇。北玥连城声音恢复平静，微微带着一些苍凉：“今夜我算是看了一场慕云皇族的好戏，觉得很是可笑。”
皇帝被北玥连城吸引住，不由问：“听说，你的母亲是白素？”
北玥连城冷笑：“我姓北玥。”身型一掠，随便在地上捡了一把剑，便向皇帝慕云战天刺去，电光火舌之间，皇帝心口恰中一剑，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慕云青恒大惊，喝道：“挡住这个疯子，来人……”
皇帝被刺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后，神色虚弱如秋风败柳。
皇帝被刺，场面失控，所有人都去护驾。
北玥连城大喝：“撤！”姑获和蝠王他们簇拥着北玥连城，趁机杀出一条血路，竟然朝着森林深处逃了。大部分的神奴营子弟兵朝他们追去，一路追一路杀，片刻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冰然深深地喘息着，望着北玥连城他们的背影，心底祈祷，但愿他能逃得掉。
慕云青恒和重伤的皇帝很快也离开了玄机洞口。离开前，皇帝看都没看绿姬和慕云沧海母子一眼，宛若他们是他帝王人生的最大污点。
人群消散而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鲜血。
忽然就在这时，慕云沧海发出一声大吼，传递着凄楚痛苦之意：“不要！”
绿姬浑身被绿光笼罩住，片刻身体轰然一声爆开一道绿色光芒，光芒中浮起一颗绿色丹丸，那是她的绿狐狐丹。
绿姬爆丹后，身躯软软倒在地上。慕云沧海抱住绿姬，绿姬脸色惨白，虚弱地伸手抚摸慕云沧海的脸颊：“不要哭，我的好孩子……你父皇不要你进入皇籍，而母亲的族人也将母亲逐出青丘狐山，我们娘两个在这世上竟然没了安身立命之地……”
慕云沧海紧抿薄唇：“世人不念我，我也不恋世人。没什么可伤心的……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遇到像慕云战天那样无情的人……”
“沧海，你终于原谅娘了么？”
慕云沧海点点头。
绿姬微微笑了，笑容苍白而无力，眼神却充满了温柔：＂你知道么？十多年前，未英被姑获刺死，安哥返老还童还是个孩子，没显出圣莲封印，我便隐藏在莫愁湖，替叶海特族看护玄机洞。其实，十年前你以为你母妃死了，其实虽然未英死了，但是我却一直在暗地里照看着你……你及冠后第一次和那个叫赵晚词的女孩子在桃花树下约会，我就藏在那颗桃花树后。你第一次封王，我去观礼，你在大家簇拥下意气风发，格外地英俊。你护着赵晚词那女孩子去东北雪域，我一路跟着你；还有，你想娶冰然，我一直帮你观察她，觉得她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慕云沧海泪流满面。
绿姬悄声说：“你如果喜欢他，就让她永远陪着你。”
慕云沧海喃喃喊道：“母亲。”
“我的好孩子……尸骨生了血肉后，你吃了母亲的内丹，好好地活下去……”绿姬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死后，把我送回青丘狐山，那是我的故乡……”
绿姬气若游丝。
冰然听着这对母子的生死离别，心情沉浸在悲哀里，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她好想对绿姬说，我会替你好好地爱师父，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呢？
她除了不信任他，从未对他有过什么助益。
忽然，就在这时，一个女人身影浮现出来：“姐姐啊，你终于知道，这人世情为何物了么？”
冰然抬眸，竟然看到了烟月涵。
烟月涵从夜色里慢慢地走过来，绿姬艰难地抬起眸子：“月涵……”她连说话都费劲儿：“正好，你带我去青丘狐山吧……”
烟月涵点点头：“刚才皇帝走的时候，看都没看你一眼。为了那个无情的男人耽搁人间二十多年，真的不值得。”
绿姬艰难地扯动嘴唇，似乎是笑了：“你呢？你终于可以嫁给沈明了，结果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他却死了……与所爱之人生死别离，难道这就是你要的爱情么？”
烟月涵道：“我本来想殉情随他而去了，但是我想到了你，我今天本想劝你跟我一起回狐山。可是没想到你竟然爆丹……哎，终究不管是人还是妖，母爱都是一样的……”
烟月涵一边说一边走到绿姬身边，对沧海微微一笑：“沧海，不要惊讶地看着我。我其实也是狐族。当年和你母亲绿姬一起和叶海特两位公主订立盟约。一个成了未英的管狐，一个成了安哥的管狐。黄狐，白狐，绿狐，赤狐，黑狐五个种族是青丘狐山最古老的种族……我就是赤狐一族……”
绿姬指了指秦冰然，想说什么，可是实在没力气了。
慕云沧海道：“安哥其实就是冰然，冰然就是安哥。”
烟月涵恍然大悟一般，先是有些生气，半晌怒气尽皆散去，叹口气：“绿姬，冰然的真实身份你一直瞒着我，恐怕是怕我利用叶海特圣女做些什么事吧。不过我已经心如死灰，不会再为这些人类做什么事情了。谢谢你今日能告诉我安哥就是冰然。”
烟月涵不由多看了几眼冰然：“怪不得长得一模一样。原来我一直苦苦寻找的安哥公主就在身边。”
冰然呢喃道：“涵姨……”
烟月涵道：“你我是主仆关系，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那么想找到你，并不一定是为了跟你的感情，更重要的是，我想请主人解开契约，我想得到自由。”
冰然点点头：“如何解开？”
“你心底默念着，你要放管狐自由，即可。”烟月涵道：“要真诚地默念，才有效。”
冰然便闭上眼睛，真诚地默念：我要放烟月涵自由。
烟月涵微微笑了：“对，就是这样。”
她叹口气，抱着绿姬的身体，任绿姬的身体在她手中化为一堆绿色的细沙。
烟月涵撕下衣袖的布料被绿沙包好，装到怀里，对冰然微微一笑：“安哥公主，我的爱人死了，我的主人如今安好，我心愿已了，我这便回青丘狐山了……希望有缘我们再见……”
冰然怔怔看着烟月涵，她就这么带着绿姬的灵砂，消失在森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