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月，大山深处的寂静如同浓厚的墨汁一般笼罩着宫殿。有女仆送来晚膳，无痕和颜若风一口没动，只啃了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而将饭菜尽数倒在隐蔽处。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收拾餐具，无痕心中不禁有些狐疑，正思量间，传来几声敲门声，随后一名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蒙着粉色面纱，低垂着眼眸走进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女子周身似乎散发着一股子冷冽之气。
那女子见到一空的餐具，眼神闪了一闪，随后不动声色地收拾好退了出去。
颜若风足下发力，一个侧身斜斜掠上前，伸手便欲扣住那女子的咽喉。“不要！”无痕惊呼一声，已然来不及。那女子头也不回，也不知做何动作，颜若风只觉手下一滑，他手下一沉，当即扣住女子右肩，刚一触及，便觉得那女子的肩膀滑如泥鳅，不露痕迹地自他手底划过。
“住手！”无痕低喝一声，上前一步拉住了颜若风，退后几步，躬身道：“无痕拜见师伯。”那“女子”转过身来，抬起眼眸，眼神寒凉彻骨，无痕恍若未见，继续道：“师伯如此打扮，不会是雪灵儿师叔派来的，既有要事相商，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那人眼神愈发地冰冷，无痕抬起头，丝毫不惧，终于，那人阴笑一声，扯下面纱，果然是银炼护法。他长相俊美，此刻身着女装，更添几分妖娆，但浑身散发的那股邪异的气息却更加的浓厚。
“很好，你果然聪明，说说看，怎么认出我的？”银炼护法长眉一挑，讥笑道。“若非师伯有意让我知晓你的身份，我又怎么会认得出呢？”无痕直视着他的双眼，不卑不亢。她心里明白，这银炼护法虽说喜怒无常，对自己更是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此刻肯如此打扮前来，必然也是形势所迫——很可能与南羽的下落有关！
“师伯，师父在哪儿？”无痕单刀直入，语气有些唐突，银炼护法闻得这话不禁眉毛拧作一团，无痕心道他对师父的关心倒是毫不作假的，这让她放心许多。
三人简单交流了一下，这一次银炼护法没有保留，据他所说，原本他接到失散多年的小师妹的传信说蛊教苦苦支撑十多年，如今早已名存实亡，数千教众流离大半，几大长老相继去世，希望他能够回来主持大局，并且特地提到当年最有声望的大师姐，也就是前任圣女南羽回来，他想到当年离开时小师妹还只是个孩子，如今支撑这么多年自然是苦了她，心下愧疚便回来了。谁料一回来便发现不对，昔日单纯善良的小师妹，那个雪一样的女孩，居然变得如此妖异，甚至不可理喻，而且，蛊教并不像她信中所说的那样没落，相反，较之当年他们离开时还要繁盛许多，这边的总坛之中总共只有五百多名教众，还有数千名分布在其他各地。
“那，当年师父不是因为发现了蛊教背后的支持力量才决定离开的吗？现在那股势力还在吗？”迟疑了一下，无痕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银炼护法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喜怒无常，此时难得的正经之色看来反而有一点不习惯。“当年的事我也发现了一些，这也是我追随南羽离开的直接原因，但这次回来，过去的几名长老已经去世的去世，闭关的闭关，一个也找不到了，而新任的长老我没有见过，只是听说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教主——我们蛊教向来是没有教主的。”银炼护法看了无痕一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蛊教已经完全沦为他人的附属，甚至是傀儡。”无痕咬紧嘴唇，低声道。
“没错，”银炼护法忽然深吸一口气，眼里似乎有某种难以忍受的情绪迸发而出。“我们离开时，蛊教是独立的，虽然我们无法忍受为他人研制各种蛊毒，但至少，那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而如今，我能感觉到，这已经变成了一种奴役关系！”银炼护法双拳紧握，狠狠咬牙道。无痕默然，她看得出，这个师伯和南羽一样，都是向往自由的人，他们像风一样来去自如，不允许任何人牵绊他们的脚步，为了自己的原则可以做一切事！他们虽然早就离开了蛊教，但这里毕竟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是唯一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他没有办法容忍沦为他人的傀儡！
“小师妹变得心狠手辣，她甚至不惜设下万蛊坑，将数十无辜山民扔进坑中，引得南羽以身犯险前去施救，也因为这样，她才被雪灵儿制服，现在就关在万蛊坑中。”说到最后一句，银炼护法修长苍白的十指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可想而知，那万蛊坑是何等凶险的地方！
“那你呢？为什么你还在这儿，那个妖女难道没有奈何你？”颜若风一直沉默着听他讲，此时却忽然长身而起寒声道。“雪灵儿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我过去的一个好友，支开了我。”银炼护法深吸一口气，恢复冷静，淡然道。
“所以你就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面对那个妖女?然后你心安理得地苟且偷生？”颜若风语气森然，眼里射出可怖的光芒。南羽救过他，从心底里来说，他对这个特立独行的长者还是心怀敬意的，万蛊坑，这个名字便是没有亲眼见到也足够让人心惊。
“别这样，若风。”无痕伸手抓住颜若风手臂，道：“雪灵儿不仅是为了对付师父，她是想确信师父身上有没有蛊龙。而且，师伯的处境只怕并不比师父好。”说罢不由分说，出手如电，银炼护法躲闪不及，轻纱衣袖被扯开一块，露出一截手臂——那是怎样的一条手臂！原本麦色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兵刃所伤，有些则是毒虫的咬痕，纵横交错，伤口狰狞可怖，大多已经结痂。
颜若风怔住，半晌轻声道：“对不起。”银炼护法面色淡然如水，掩上伤口，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知道的？”“因为，师伯才是对师父最好的人。”无痕从行礼包裹中找出一件颜若风的干净长衫，浅笑道：“换上吧，师伯。”银炼护法目光在无痕脸上滞留片刻，结果长衫默默走进了内室。
“你怎么知道的？”这次开口的却是颜若风。“都说了，他才是对师父最好的人，你想，若非走投无路，他怎么会扮作女装混迹在此，甚至不惜放弃他的孤傲来对我们如实相告？”无痕轻叹，“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为了师父，居然能够隐忍至此，若非对师父的一片赤诚，又怎么能够做到这一步？眼看着心爱的人陷入那种危险的环境，以他的性子，无论做出多么疯狂的事都不足为奇，至于代价——可想而知。”
“所以，你刚才真不应该怀疑他的，你知道吗？你们真的很像。”无痕望着颜若风深邃的眼睛，苦笑道。颜若风忽然笑笑：“好，我相信他。”
隔着一扇门，他们没有看到，银炼护法冷峻的面容忽然变得柔和，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自己这个师侄身上具有着怎样的洞察力，她应该是很敏感的孩子吧，就像当年的南羽，但她却有着当年的南羽所不具备的沉稳，她永远不会轻易表现出自己洞悉一切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这是怎样的智慧？
银炼护法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三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还是无痕首先开口了：“师伯，我们怎样才能救出师父？”银炼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看着像是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符号和注解。
“这是我们蛊教总坛的地形图，包括地下和地上两部分。这些旧的笔迹，是十八年前绘制的，而这些新的，是我这些天重新修改添加上去的。”银炼随意指点，总坛占地面积足有数千亩，地面部分主要是民居，练功房等，真正重要的建筑，还是在地下，因为所有炼制蛊毒蛊虫的原料以及成品全部在地下各储藏室里面。当然，地下还有一处最为险恶的地方——万蛊坑。万蛊坑，顾名思义，里面聚集了各种蛊虫，那是这里最为残忍的刑罚，专门用来处置情节严重的叛教者，但即便是十八年前，这个万蛊坑也不曾动用过几次，而如今，南羽就被困在那里。
